沉重的背包，灼热的呼吸，麻木的双腿。
绕营地二十公里负重跑，只是“雏鸟营”第一天的开胃菜。
当陈天终于冲过那条象征性的终点线时，肺部如同破风箱般拉扯着，汗水早已浸透了灰色的训练服，顺着新面具的边缘滑落。
带来一丝冰凉刺痒。他混在人群中，努力调整着呼吸，目光习惯性地扫视周围。
这是他的本能，即便在这种状态下。
惩罚性的加练还在继续，落在最后的一百名新人正被教官用侮辱性的语言驱赶着，进行额外的“奖励”。
训练场上弥漫着汗臭、尘土和一种压抑的绝望。
就在他打算走到旁边指定的休息区时，眼角余光瞥见斜前方不远处，一个身影踉跄了一下，似乎是因为脱力，背包沉重的惯性带着她向前扑倒。
那是一个女孩。
在一群大多身材健壮、面目凶狠的男性新人中，她显得格外单薄。
同样灰色的训练服穿在她身上有些宽大，露出的手腕纤细，皮肤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
她有着典型的东亚人面孔，黑色短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眉眼清秀，但此刻因为痛苦和窒息而微微扭曲。
她的倒下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在这个地方，倒下的人太多了，只要没死，就会被拖起来继续。
但陈天注意到，她倒下时，左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肋下某个位置，动作极其隐蔽，若非他眼力过人，几乎无法察觉。
那是个下意识的、保护旧伤或者脆弱部位的动作。
就在一名手持橡胶棍、满脸不耐烦的教官骂骂咧咧地走向她，准备用“特别关照”的方式让她“清醒”时，陈天脚步微动。
似乎是被后面的人推挤了一下，恰好挡在了教官和女孩之间。
“滚开！菜鸟！”
教官的橡胶棍带着风声挥向陈天的肩膀。
陈天没有完全躲闪，只是微微侧身，让橡胶棍的力道卸掉大半，落在肩胛骨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闷哼一声，顺势“踉跄”着向前扑去，正好“撞”在了刚刚勉强撑起上半身的女孩身上，两人一起滚倒在地。
“妈的！废物！两个废物凑一堆了是吧？！”
教官更加恼怒，橡胶棍再次举起。
“对不起！教官！”
陈天用生硬的日语大喊，同时手忙脚乱地想要爬起来，却“不小心”又绊了一下，再次带倒了试图起身的女孩。
这次，他的手臂“无意中”撑在了女孩刚才护住的肋下位置，指尖传来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正常肌肉的僵硬感。
那里果然有旧伤，或者藏着什么东西？
女孩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受惊的猫，猛地抬头看向陈天。
她的眼睛很大，瞳孔是深褐色，此刻充满了惊惧、痛苦，还有一丝被触碰逆鳞般的凶狠。
但当她看到陈天那张平凡无奇、写满“惶恐”和“笨拙”的脸时，那丝凶狠迅速隐去，变成了更深的警惕和茫然。
“八嘎！”
教官的橡胶棍这次结结实实抽在了陈天的后背上，火辣辣的疼。“都给我起来！立刻！再磨蹭就绕营地再跑十圈！”
陈天“连滚带爬”地站起，然后伸出手，对还在地上的女孩低声道：“快起来！”
女孩犹豫了一瞬，看着陈天伸出的手，又看了看暴怒的教官，最终咬牙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小，冰冷，带着薄茧，但握力不弱。
陈天将她拉起来，两人迅速分开，站到一旁，低垂着头，做出认罚的姿态。
教官骂了几句，见其他需要“关照”的菜鸟更多，便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去处理其他人。
短暂的混乱结束。陈天和女孩都微微喘息着，站在人群边缘。
没有人说话，训练场上只有教官的咆哮和新人痛苦的呻吟。
过了一会儿，陈天才用眼角余光打量身边的女孩。
她看起来最多二十岁，身材瘦小，但站姿却有一种奇异的稳定感，像是经过某种特殊训练，只是被极度的疲惫掩盖了。
她的侧脸线条清晰，鼻梁挺直，嘴唇紧抿，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韧和死寂。
“刚才……谢谢。”
一个细若蚊蚋、几乎被周围噪音淹没的声音响起，用的是日语，音色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怎么说话。
陈天微微侧头，看向她。
女孩没有看他，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沾满尘土的鞋尖。
“不用。小心点。”
陈天用同样生涩的日语回道，语气平淡，带着新人间应有的、疏离的客气。
女孩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一天的训练在夜幕降临时才勉强结束。
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简陋的八人间宿舍，陈天发现那个女孩竟然是他的室友之一。
她住在靠门的下铺，此刻正蜷缩在床上，背对着外面，似乎已经睡着，或者只是想隔绝外界。
宿舍里其他几个新人大多也累得说不出话，简单洗漱后便倒头就睡，鼾声很快响起。
陈天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闭着眼，脑海中却在回放白天的细节。
那个女孩……不简单。
她的体能显然不足以支撑这种强度的训练，能坚持下来全靠惊人的意志力。
她护住肋下的动作，以及被触碰时的反应，都表明她身上有秘密，或者旧伤。
而且，在雏鸟营这种弱肉强食、人人自危的地方，她下意识地道谢，虽然轻微，却也透露出某种尚未完全被磨灭的、属于正常人的反应？
这很矛盾。
她是谁？
为什么来这里？
也是被招募的“外来者”？
还是组织内部培养的“雏鸟”？
陈天没有深究。
在雏鸟营，好奇心和多余的联系都是危险品。
他只需要记住这个特征，保持观察，仅此而已。
然而，接下来几天的训练中，两人因为宿舍相邻，以及那次的“意外”，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些微弱的交集。
在分组进行格斗基础训练时，他们偶尔会被分到同一组进行简单的对练。
在食堂领取那点可怜的、仅能维持基本生存的定量食物时，有时会排在前后。
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陷入沉睡或痛苦的呻吟时，陈天敏锐的听觉偶尔能捕捉到隔壁床铺传来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以及手指无意识摩挲肋下位置的细微声响。
女孩很沉默，几乎不与其他任何人交流，包括陈天。
她的训练成绩一直徘徊在淘汰线的边缘，每天都伤痕累累，但她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的光芒，却从未真正熄灭过。
反而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沉淀出一种更加幽深、更加冰冷的东西。
直到第四天，一次突如其来的“夜间紧急集合”和随之而来的、穿越营地后方密林的“野外生存与搜捕”训练。
漆黑一片的森林，地形复杂，教官扮演“猎杀者”，新人则是“猎物”。
规则是：在天亮前，不被“猎杀者”抓住，并尽可能收集散落在林中的特定标记物。
被抓到或标记物不足者，将面临极其严厉的惩罚。
混乱、恐惧、黑暗中彼此的推搡和踩踏。
陈天凭借经验和本能，迅速脱离了大部队，选择了一条相对隐蔽的路线。
他知道，这种训练考验的不仅是体能和隐匿技巧，更是考验在绝对劣势和恐惧下的心理素质与判断力。
他在林中无声穿梭，如同真正的幽灵，避开了几波教官的搜捕，顺手收集了几个标记物。
就在他准备前往下一个可能的地点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急促的喘息和压抑的痛哼声。
伴随着枯枝被踩断的细微声响，从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传来。
陈天身形一顿，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拨开浓密的枝叶，他看到了那个女孩。
她靠在一棵大树根部，脸色在惨淡的月光下苍白如纸，右手紧紧捂着左肋下方，指缝间隐约有深色的痕迹渗出。
不是泥土，是血！
她的训练服在那个位置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似乎是被尖锐的树枝或岩石所伤，触动了旧伤，或者她原本那里就有未愈的伤口。
女孩咬着嘴唇，冷汗涔涔，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
更糟糕的是，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和手电筒晃动的光芒，至少两名“猎杀者”正在朝这个方向搜索过来。
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逃脱。
女孩也听到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冰冷。她松开捂着伤口的手，似乎准备放弃抵抗，或者做出什么更极端的举动。
就在手电光芒即将照到这片灌木丛的刹那，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面掠至，一把捂住了女孩的嘴，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
以惊人的力量和速度，带着她悄无声息地滑入旁边一个被茂密藤蔓遮掩的、仅容一人的狭窄石缝之中！
女孩的身体瞬间僵直，本能地挣扎，但当熟悉的气息传入鼻腔，当她借着石缝外透入的微弱光芒。
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平凡而平静的脸时，挣扎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