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李辛真的开始“深刻检讨”了。不是敷衍,是拿着姐妹们的“标准答案”,一条条对照自己,然后越对照,心越凉,最后沉到了冰窟窿底,彻底没了指望。
柔弱?她一拳能打裂沙袋(虽然手疼了好几天)。
女人味?她最大的女人味可能就是这张脸和身材,内里全是爷们儿思维。
依赖?她遇到事第一反应永远是“我能行”、“别麻烦他”。
示弱?掉眼泪?除了真疼极了或者气狠了,她哭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觉得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温柔乡?她更擅长把段瑾洛撩到失控,而不是给他煮一碗醒酒汤、捏捏肩膀。
传统意义上的“女人”?她连“传统”俩字怎么写都快忘了。
看着镜子里那张无可挑剔的脸,李辛第一次对自己这具皮囊,乃至皮囊下那个不伦不类的灵魂,产生了强烈的、近乎厌弃的情绪。
缝合怪。脑子里蹦出这个词,她觉得再贴切不过。男人的灵魂,女人的身体,硬生生缝在一起,看着是个人样,内里却四六不靠,哪边都挨不上。她要是男人,她也得喜欢那些香香软软、会撒娇会依赖、眼神湿漉漉像小鹿、一碰就好像要碎掉的女孩子。过日子嘛,谁不想回家有个温柔体贴的解语花,谁想天天对着个随时能跟你撸袖子干架、主意比你还大、遇到麻烦跑得比你还快的“孙二娘”?
难怪段瑾洛会累,会失望,会觉得这婚姻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他不是不喜欢她,他可能是……喜欢不起,或者,喜欢的那个部分,不足以支撑起他对“妻子”的全部想象和需求。
这个认知让李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瘫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脑子里空茫茫一片。改?怎么改?把灵魂抠出来重新捏一个?她做不到。继续做自己?那结果可能就是眼睁睁看着段瑾洛离她越来越远,直到彻底走出她的生命。
无解的死局。
就在这种自厌自弃、茫然无措的低气压里,段氏集团的年会到了。李辛本来不想去,那种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合,她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可心底那点微弱的、不肯死心的念想,又驱使着她——也许能见到段瑾洛呢?哪怕远远看一眼,看看他气消了没有,看看他……好不好。
她最终还是去了,刻意晚了点,选了一身不会出错但也不甚出挑的香槟色礼服,妆容清淡,甚至刻意弱化了自己的存在感,悄悄从侧门溜了进去,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手里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目光在熙攘的人群中逡巡。
很快,她就在人群最中心、光芒最盛的地方,看到了他。
段瑾洛。她的丈夫。依旧是全场最耀眼的存在,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容颜清俊,只是眉宇间似乎笼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疲惫,但无损他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领导魅力与成熟男性的吸引力。他正被几个人围着说话,神情是惯常的沉稳从容。
李辛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随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几天不见,他好像瘦了点,下颌线更清晰了。他……还在生气吗?有没有……一点想她?
然而,下一秒,她的目光凝固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段瑾洛的身边,不知何时围上来几个年轻鲜嫩的面孔,看样子是今年新进的实习生,男女都有,但尤其扎眼的是两个女孩子。一个穿着粉嫩的蓬蓬裙,绑着公主头,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正仰着头对段瑾洛说着什么,神态娇憨;另一个则是清纯小白花类型,穿着素雅的浅蓝色裙子,安安静静地站在稍后一点,但看向段瑾洛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和羞涩。
而段瑾洛……他微微侧头,听着那个粉裙女孩说话,脸上竟然没有丝毫不耐,甚至……还几不可查地弯了弯嘴角,似乎被逗笑了,然后低声回了句什么。那个小白花女孩趁机也问了个问题,段瑾洛也转头,耐心地解答,语气平和,完全没有平时在公司的冷峻威严。
“轰——!”
李辛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耳边所有的喧嚣瞬间褪去,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手里的香槟杯微微晃动,冰凉的液体几乎要洒出来。
酸。太他妈酸了。
一股尖锐的、带着腐蚀性的酸涩感,从心脏最深处猛地窜起,呛得她鼻尖发酸,眼眶发热。她看着那两个青春洋溢、甜美可人的女孩子,看着她们眼中对段瑾洛毫不掩饰的倾慕,看着段瑾洛对她们展露的、哪怕只是出于礼貌的耐心和温和……
再看看自己。站在这阴暗的角落,一身沉闷的香槟色,脸上是掩不住的无趣和忐忑,心里揣着沉重的自我怀疑和无力挽回的恐慌。她像一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不,连丑小鸭都不如,丑小鸭至少还有变天鹅的指望,而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不伦不类的“一只被阉了的公鸭子”……“缝合怪”。
那几个小姐妹的话,再次无比清晰地在她耳边回响:“男人喜欢柔柔弱弱的……”“喜欢女人味十足的……”“不喜欢母老虎和花木兰……”“尤其你家段总那样的……时间长了,肯定想有个温柔乡……”
眼前这一幕,活生生就是那些话的注解。看啊,段瑾洛不就正在跟他喜欢的“类型”相谈甚欢吗?甜美,可爱,单纯,带着涉世未深的崇拜和羞涩……这才是男人,尤其是段瑾洛这样站在顶端的男人,会愿意停下脚步,给予一丝温和注视的类型吧?
而她李辛呢?除非回炉重造,把灵魂敲碎了重塑,不然她这辈子都学不会那种娇滴滴的甜美,做不出那种小白花般的纯真无辜。她就是个糙爷们芯子,急了会骂娘,怒了会挥拳,遇到事第一反应是硬刚,撒娇示弱全靠生硬的演技。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自卑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甚至觉得,自己站在这里,远远看着这一幕,都是一种多余和讽刺。她有什么资格酸?有什么立场难过?是她自己不够好,是她给不了段瑾洛想要的。他现在不过是对着年轻可爱的后辈展露了一点上司的温和,她就在这里心如刀绞,简直可笑又可怜。
李辛猛地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的哽塞和眼眶的灼热。不能再看了。她怕自己会当场失态。她转过身,想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从她踏入会场的那一刻起,段瑾洛眼角的余光,就已经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躲在角落、身影单薄落寞的女人。
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寻找,看着她目光锁定自己时那一瞬间的亮起又迅速黯淡,看着她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般缩在阴影里。几天不见,她好像清减了些,脸色也不太好,那身礼服穿在她身上,竟显出几分空荡和脆弱。
段瑾洛心里那点硬撑起来的冷硬,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瞬。但随即,更多的,是更深的恼怒和……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带着惩罚意味的冲动。
她就只是看着?躲得那么远?他等了几天,等来的就是她一条条小心翼翼、却始终隔靴搔痒的短信,和此刻这副“我知道错了但我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我躲起来”的鸵鸟姿态?她到底明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明不明白他想要什么?
一股邪火夹杂着强烈的失望涌上来。好,你躲,你反省,你不知所措。那我呢?我就活该被气得彻夜难眠,活该在这里担心你却又拉不下脸?
恰好,几个不知天高地厚、或者说满怀憧憬的实习生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问着一些幼稚但无害的问题。若是平时,段瑾洛顶多点个头就走开了,可今天,看着远处那个瞬间僵住、仿佛被定住的身影,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停下了准备离开的脚步,甚至微微侧身,做出了倾听的姿态。对着那个粉裙子女孩夸张的赞美和笨拙的恭维,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算作回应。对那个小白花眼里明显的仰慕和小心翼翼的问题,他也耐着性子,用比平时温和许多的语气解释了几句。
他清楚地看到,在他对那两个实习生露出些许“温和”时,远处那个身影,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然后猛地低下了头,肩膀微微缩起,仿佛承受不住什么重压。
心里闪过一丝报复性的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密密麻麻的、并不好受的刺痛。他知道她在看,他知道她会难受。可他要的就是她难受!他要她看清楚,他段瑾洛不是非她不可,他也可以对别的、更“符合期待”的女人温和以对!他要逼她,逼她从那个龟壳里出来,逼她面对,逼她……做出选择,或者,至少给他一个他想要的回应——不是辞去项目那种表面的“改正”,而是从心底生出的、真正的依赖和信任的姿态。
可看着她那副仿佛瞬间被抽走所有生气、颓然欲离开的模样,段瑾洛心里那点刻意维持的冷硬和“惩罚”,又迅速被翻涌上来的心疼和焦躁所取代。他是不是……做过头了?
就在李辛转身,准备彻底逃离这个让她心碎的地方时,段瑾洛几乎要控制不住脚步,想要拨开人群朝她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个穿着粉裙子、似乎想进一步“表现”的实习生,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地上太滑,脚下一崴,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直直地朝着段瑾洛的方向倒去!手里端着的半杯果汁,也同时泼洒出来!
“啊——!”
一切发生得太快。段瑾洛下意识地想伸手扶住对方,避免她当众摔倒出丑,也避开泼来的果汁。而远处的李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回头,恰好看到那女孩倒向段瑾洛,而段瑾洛伸出手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被瞬间挤压。
李辛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看到了段瑾洛把温香软玉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