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猝然收缩。李辛眼睁睁看着那个粉裙女孩失去平衡,惊呼着朝段瑾洛倒去,而段瑾洛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了对方的肩膀,稳住了她的身形。泼洒的果汁大半溅在了地毯上,只有零星几点落在了段瑾洛昂贵的西装袖口。
女孩惊魂未定,脸上飞起两团红霞,羞怯又带着感激地抬头看着段瑾洛,声音细若蚊蚋:“对、对不起段总!谢谢您……” 她似乎还贪恋着那片刻的依靠,没有立刻退开。
段瑾洛眉头微蹙了一下,但良好的教养让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低声说了句“没事,小心点”,随即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手,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可这一幕,落在远处李辛的眼中,却已足够将她最后一点强撑的镇定,彻底击碎。
温香软玉满怀。郎才女貌。英雄救美。无数的词汇和画面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冲撞。她看到那女孩从段瑾洛怀中离开时,眼中那抹掩饰不住的羞涩和仰慕;看到段瑾洛低头,对着那女孩说了句什么,姿态是惯有的、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的温和。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用力拧绞,痛得她瞬间弓起了背,几乎无法呼吸。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下。
矫情什么?她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尖利地嘲笑自己。李辛,你他妈矫情个什么劲儿?你给不了的东西,别人能给,你给不了的依赖、柔弱、甜美,别人信手拈来。你站在这里酸,你配吗?你拿什么去酸?
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是另一回事。理智告诉她不该如此,可情感像脱缰的野马,载着她冲向绝望的深渊。那画面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视网膜上,烫在她心口,滋滋作响,冒着屈辱和疼痛的青烟。
她的脚步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想逃,双腿却灌了铅般沉重。留下?每多看一眼,都是凌迟。
就在这时,旁边有相熟的同事发现了她,热情地过来打招呼:“李总?您也来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段总在那边呢。”
李辛猛地回过神,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却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僵硬到极点的笑容,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干涩的声音:“……嗯,来了。有点闷,过来透透气。” 她几乎是机械地应付着同事的寒暄,眼神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飘向那个方向。
而段瑾洛,在安抚了那个冒失的实习生、并挥手示意助理过来处理后续后,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向李辛所在的位置。他看到了她的僵硬,看到了她瞬间惨白的脸色,看到了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混杂着痛苦、自嘲和绝望的复杂情绪。
一丝快意掠过心头,但旋即被更汹涌的心疼和烦躁取代。他故意没有立刻走开,反而对旁边另一个凑上来搭话的、模样清秀的女员工多说了几句,甚至微微侧身,做出了倾听的姿态,脸上是李辛许久未见过的、堪称“温和”的神情。
他在刺激她。用这种幼稚又残忍的方式,想逼出她的反应,想看到她冲过来,想看到她像以前吃醋时那样,哪怕只是瞪他一眼,或者事后找他“算账”。他想证明,她是在乎的,是依赖的,是无法忍受他被别人靠近的。
可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他那位“心胸开阔”、“直男思维”的妻子,在最初剧烈的情绪波动后,竟然……慢慢平静(至少表面如此)了下来。她转回了头,不再看他,而是跟那个过来打招呼的同事,开始“若无其事”地交谈起来!虽然笑容勉强,虽然眼神飘忽,但她确实在试图融入周围的谈话,甚至还能对同事的话,点点头,应和几句。
没有冲过来。没有愤怒的眼神。没有事后算账的迹象。只有一片令人心寒的、近乎死寂的平静,和一种……认命般的疏离。
段瑾洛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所有的刻意,所有的试探,所有暗含的期待,在这一刻都成了最可笑的自作多情。他还指望她吃醋?指望那个脑子里没有“依赖”这根弦、连婚姻本质都可能没搞明白的女人,会因为他靠近别的异性而表现出“正常的”占有欲和在乎?
他妈的,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傻逼!
一股灭顶的失望和自厌感席卷了他,比之前的愤怒更甚,更冰冷。他再也没了应付任何人的心情,草草对身边的人交代了几句,甚至没再看李辛的方向一眼,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宴会厅。背影决绝,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戾气。
李辛看到了他离开。看着他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仿佛也一并带走了她世界里最后的光源。
心,好像在这一刻,彻底空了。连刚才那尖锐的疼痛,都变得麻木。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结束和同事那场味同嚼蜡的对话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金碧辉煌、却让她窒息的大厅的。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独自坐在了车里。车窗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也隔绝了最后一点活气。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她在黑暗里坐了多久?不知道。时间失去了意义。
脑子里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画面。从她在这个时空醒来,第一次看到段瑾洛;到他笨拙又强势地靠近、表白、到他们携手度过一个个难关,生下念辛;到他吃醋时孩子气的模样,到他将她护在身后时的绝对安全感;再到最近的争吵、冷战、他失望的眼神、冰冷的质问……
段瑾洛不欠她的。无论哪个时空,他都不欠她李辛任何东西。相反,他给了她新生,给了她宠爱,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能想象到的最极致的深情。
可她呢?她给了他什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灵魂,一套错位的思维模式,一次次自以为是的“担当”和“独立”,以及由此带来的,无尽的误解、争吵和……伤害。
爱一个人,有时候是不是也该学会成全?她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冰冷而绝望。
她这样的“缝合怪”,既然做不到他喜欢的、需要的样子,为什么还要死缠烂打,阻止他去追寻真正的柔软和温存呢?那个实习生,或者别的什么温柔可人的女人,或许才是更适合站在他身边,给他带来宁静和慰藉的伴侣。
死缠烂打?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一阵恶寒。那不是她的风格。无论是作为男人的李辛,还是现在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她的骄傲和尊严,都不允许她去做那种纠缠不休、惹人厌烦的事情。那太难看,也太……不像个“男人”了。
可放手?
这两个字像一把钝刀,开始缓慢地切割她已经麻木的心脏。痛,不是尖锐的,而是绵长的、弥漫到四肢百骸的、让人喘不过气的闷痛。离开段瑾洛?她无法想象。不是生活上的无法想象(她有钱,有能力,离了谁都能活),而是精神上的彻底崩塌。他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是她的锚,是她的光,是她在这个错位时空里,唯一确定的真实和归宿。失去他,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称之为“活着”。
可这样的自己,怎么改?怎么变成他想要的样子?把灵魂剜出来,重新捏一个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无解。死局。
在几乎要被这巨大的痛苦和迷茫吞噬时,她颤抖着手,摸出了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的车厢里亮起,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找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漫长而单调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然后,自动挂断了。
他没接。
李辛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尖锐到灵魂深处的疼痛袭来。那不仅仅是心碎,更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强行从她身体里剥离,是灵魂被撕扯的痛楚。他连她的电话……都不愿意接了吗?
恐慌攫住了她。不,不能这样。至少……至少让她说句话,让她问个明白。
她固执地,再次按下了拨号键。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这一次,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了。
那边没有说话,只有一片沉沉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隔着电波,她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股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低气压。
李辛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她张了张嘴,试了几次,才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带着浓浓鼻音和绝望颤抖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在她心头盘旋了无数遍、此刻问出口却仿佛用尽了她全部力气的问题:
“段瑾洛……” 她顿了顿,吸了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却更添破碎,“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所有防线,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滚落脸颊,滴在紧握着手机的手背上,冰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