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那日的风,带着点痒。望舒刚把冬储罐搬到藤架下,就见豆豆举着铁皮罐冲过来,罐里的栗子壳早换成了新捡的柳芽,摇起来“沙沙”比春日的雨还软。“你看这芽尖!”孩子把罐口凑过来,柳芽的嫩黄里嵌着点金,细看才发现是去年的桂花碎,不知被哪阵风吹进了芽苞里。
陶缸里的南瓜花嫩芽,已长成半寸高的绿苗。苗叶卷着,像捧着什么宝贝,望舒蹲下身看,叶心里竟藏着颗炒栗子壳的碎屑,壳边还粘着点糖霜——是冬日里孩子们塞进去的“春礼”,此刻倒成了苗的养料,把绿苗喂得油光发亮。
小周的录音笔存满了“跨界声”。融雪滴在粮囤的“嗒”,撞着秋日的碾米“轱辘”;柳梢扫过窗棂的“唰”,缠着卖冬枣的吆喝“甜嘞”。他给这段录音起名《春囤秋》,放给陈奶奶听时,老人正晒着棉被,棉絮里的阳光混着声儿,暖得让人想打盹:“这声儿里有太阳在发芽。”
周大爷的京胡旁,多了个竹编小篮。篮里是孩子们采的榆钱,绿莹莹的串成串,说要给琴“当新弦”。他拉《桂风》时,故意让弓子擦过篮沿,榆钱“簌簌”落,混着弦音竟有了点“风吹榆钱落满庭”的轻。有片榆钱粘在琴码上,正对着那颗米粒芽,像在给芽当遮阳伞。
林老师的诗稿上,贴满了“会变的叶”。去年的梧桐叶泡得发涨,叶脉里渗着融雪水,在纸上晕出浅黄的痕;新摘的桃叶裹着柳芽,叶背的绒毛沾着桂花碎,像把春天和秋天缝在了一起。她带孩子们读“春风又绿江南岸”,让小周放《春囤秋》当背景音,读到“绿”字时,豆豆突然把铁皮罐往地上一磕,柳芽落在稿纸上,正好盖住“绿”字——“你看,春天自己写了字!”
望舒发现泡着梧桐叶的桂花蜜,长出了细晶。不是糖霜,是蜜里的叶梗抽出的根须,在蜜里缠成小小的网,网上挂着星星点点的金,是去年的桂花在蜜里醒了。她用竹筷挑起根须,蜜丝缠着桂香往下滴,落在陶缸的绿苗上,苗叶立刻舒展开,像伸了个懒腰。
张叔的糖炒栗子摊,添了新花样。他把去年的糖脆融在锅里,裹上刚摘的榆钱,做成“春糖串”。孩子们举着串跑,糖衣沾着柳芽,甜香混着草气,引得蜜蜂嗡嗡追。有颗糖串掉在藤架下,糖汁渗进土里,竟冒出个小小的芽眼,芽尖顶着点糖光,像颗会发光的种子。
傍晚的雨,下得绵密。活动室的窗玻璃上,雨珠滚过去年的冰痕,画出新的纹路,像春在续写秋的信。周大爷的京胡放在窗台上,弦上沾着雨丝,和琴码旁的绿苗缠在一起,风一吹,弦颤苗摇,竟有了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趣。
望舒把所有“跨界声”录进新的陶缸,往里面撒了把榆钱、一捧柳芽、半罐桂花蜜。“让春天也尝尝秋天的甜。”她说着盖上缸盖,刚盖好就听见里面“窸窣”响,是柳芽在蜜里舒展,榆钱在潮气里发胀,像无数个新旧交替的故事,在缸里悄悄发酵。
雨停时,月亮从云里钻出来。藤架下的芽眼发了芽,嫩黄的茎上沾着糖,顶着片小小的叶,叶上的纹路竟和去年梧桐叶的一模一样。望舒忽然懂了,那些被小心收存的秋声、冬雪、春芽,从来都不是孤立的片段——是秋天的桂花落在春天的芽上,是冬天的雪融进秋天的蜜里,是社区里的人用声、用味、用盼着新生的心,把日子串成了串,像张叔的春糖串,甜里裹着绿,绿里藏着暖,咬一口,全是时光酿的香。
豆豆的铁皮罐滚落在缸边,柳芽撒了一地。月光照在芽上,芽尖的桂花碎亮闪闪的,像把去年的秋,都变成了今年春的星星,落在了藤架下、陶缸里、每个人的笑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