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窗棂正中时,望舒听见院里传来“咔”的一声轻响,脆得像冰在化,但又带着点土腥气。她掀了门帘出去,就见时光信箱的铁皮盖被顶得翘起来半寸,底下露出道黑缝,缝里正往外冒白汽,混着周大爷乐谱上的松香、张叔糖块的甜,还有豆豆枫叶水的清冽,缠成股暖烘烘的气,往人鼻尖钻。
寒鸦“呀”地叫了声,从槐树上飞下来,爪子扒着信箱盖边缘,使劲往下按。盖沿的冰碴簌簌往下掉,露出的缝里突然滚出颗圆滚滚的东西——是野枣核,不知何时从枫叶水里浮出来,壳上竟裂开道细纹,像张小嘴在喘气。
“这是要长叶了?”望舒刚伸手去捡,枣核突然在她掌心轻轻动了下,不是风刮的,倒像有什么活物在里面挣了挣。她吓了跳,手一松,枣核掉在地上,竟往冻土裂开的缝里滚,“咕噜”一下就钻了进去,只留个小小的土窝,像被谁咬了口的糖。
西边的田埂传来吆喝声,是张叔扛着锄头往地里去。他昨儿还说冻土硬得能硌掉牙,此刻锄尖往地上一落,竟“噗”地陷进去半寸,带起的土块里混着点绿——是去年没收完的麦种,发了层白胖的芽,芽尖顶着层薄皮,像裹着层冬天的梦。
“望舒丫头,你看这土!”张叔直起腰喊,手里的锄头往地上顿了顿,冻土应声裂开道缝,缝里钻出根细弱的草,叶片卷着,像只攥紧的小拳头,“刚开春就这么疯长,是憋着劲儿要赶在倒春寒前头呢。”
望舒往田埂走,脚边的冻土越来越软,踩上去能听见“滋滋”的响,像底下有无数细流在跑。去年埋鸦羽的小坑早平了,土面上拱起串小小的包,像谁在底下排着队,要挨个往外钻。她蹲下来用手指戳了戳,土包竟往下陷了陷,从缝里冒出点褐色的毛——是鸦羽的边,比之前更亮了些,像沾了晨露。
寒鸦落在她手边,用喙啄了啄土包,土块掉下来,露出更多的羽毛,还缠着根细根的白须,不知是草是根,软软地绕在羽尖。望舒突然想起小周说的,羽毛里藏着风的影子,此刻倒像藏着整个冬天的力气,正顺着白须往土里钻。
周大爷的京胡声又起了,这次不是《归巢》,是支更轻快的调子,像有无数只脚在土里跳。望舒抬头看,槐树上的冰挂全化了,枝桠间冒出点嫩红的芽,裹着层黏黏的汁,被阳光照得透亮,像谁把春天揉碎了,撒在枝头上。
豆豆抱着他的枫叶罐跑过来,罐底的水少了大半,露出层湿软的泥,泥里竟嵌着片新叶,嫩得能掐出水来,叶尖还沾着点糖渣——是张叔昨天掉进坑里的那块,不知怎么就跟着水流,钻进了罐底的土里。
“它喝了我的枫叶水!”豆豆的声音亮得像檐角的冰棱,“望舒姐姐,它是不是也想长成像槐树那么高的树?”
望舒没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田野。冻土裂开的缝越来越多,像张巨大的网,网眼里钻出点点绿,风一吹就晃,带着股野劲儿。寒鸦突然冲天而起,翅膀扫过槐树枝,惊得那些嫩红的芽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竟瞬间钻进土里,没了踪影。
她低头时,看见自己埋鸦羽的地方,土面彻底裂开了,露出半截羽毛,羽尖沾着的白须正往土里钻,像条细小的根。而那根羽毛的旁边,不知何时冒出了片新叶,叶面上的绒毛沾着阳光,轻轻颤着,像在回应远处田野里,那片越来越响的、破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