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时,檐角的冰棱垂得更长了,像串透明的玉坠子,被风一吹,轻轻撞着墙,发出“叮咚”的轻响。望舒踩着薄雪去看时光信箱,铁皮箱子上积了层雪,摸上去凉丝丝的,却像揣着团暖烘烘的气——昨夜大家塞进去的物件,仿佛都在里面悄悄发了芽。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箱底的缝隙,竟摸到点湿润的土。是从野枣核上掉下来的,混着融化的雪水,在铁皮上洇出个小小的深色印记。“连泥土都想钻进去听悄悄话呢。”望舒笑着,从兜里掏出块碎瓷片,是昨天收拾活动室时捡到的,边缘磨得圆润,她把瓷片垫在箱底,“给春的信,得垫得软和些。”
豆豆抱着储雪罐跑过来,罐子里的雪化了小半,露出底下泡着的枫叶。水是浅红的,像掺了点晚霞的颜色。“望舒姐姐你看,枫叶醒了。”他举着罐子晃了晃,水面荡起涟漪,映得他鼻尖的冻红都柔和了几分,“我想把这水倒进信箱,让春知道冬天是红的。”
罐子里的水刚倒进去,就见周大爷背着京胡从屋里出来,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纸。是他年轻时抄的《归巢》乐谱,边角卷了毛,上面的墨迹被岁月浸得有些淡,却还能看清音符像群小雀子,排着队往纸外飞。“这谱子拉了三十年,弦音里早裹着院子里的风了。”他把乐谱折成小方块,塞进信箱,“让春听听,冬的调子是怎么往暖里走的。”
张叔的糖摊刚支好,就被孩子们围了个圈。他今天做了“冻土糖”,把红糖熬得稠稠的,浇在撒了芝麻的青石板上,等糖凉透了,用小锤敲成碎块,块块都带着冰裂纹,像冻住的河面。“这糖得藏块进信箱。”张叔挑了块最大的,糖块上还沾着片干桂花,是去年秋天晒的,“让春知道,冬天的甜是硬邦邦的,得慢慢嚼才化。”
小周蹲在槐树下,正对着树洞录音。寒鸦醒了,在树洞里扑腾着翅膀,发出“扑棱扑棱”的声,偶尔还夹杂着“嘎嘎”的低叫,像在跟树洞里的什么东西说话。“它们在跟草籽打招呼呢。”小周举着录音笔笑,“昨天找到的那颗草籽,我埋在树洞底下了,寒鸦准是闻着味儿了。”
果然,有只寒鸦从树洞里探出头,黑亮的眼睛盯着树下的土,猛地飞下来,用尖喙在土里啄了啄。没啄到草籽,倒啄出条细蚯蚓,蚯蚓在雪地上扭了扭,又钻进土里去了。“看,冻土底下早热闹起来了。”小周把这段录音也存进信箱,“春一听就知道,该带着花种子来了。”
孩子们又开始了新游戏——“埋春信”。他们在院子里挖了十几个小坑,每个坑里都埋进自己的秘密:有的埋了片晒干的花瓣,说要让泥土记着夏天的香;有的埋了块光滑的石子,说那是从河边捡的,能映出春天的水;最小的那个孩子,埋了根自己扎的草绳,说要等春天来了,用它拴住第一只飞来的蝴蝶。
望舒埋的是片鸦羽。她特意选了片边缘带点褐色的羽毛,那是寒鸦落在槐树枝上时,被树疤蹭到的。“这样春就知道,你为了守着院子,把羽毛都磨旧了。”她对着小坑轻声说,刚把土盖好,就见那只胆大的寒鸦落在她肩头,用喙轻轻啄了啄她的头发,像在说“我也记着呢”。
傍晚的风里,竟带了点松松的暖。周大爷拉京胡时,弦音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发紧,倒像溪水漫过石头,柔了许多;张叔的糖摊旁,孩子们举着糖块跑,糖香飘得老远,连檐角的冰棱都好像融得快了些,滴下的水珠落在地上,洇出一个个小小的圆晕。
望舒站在时光信箱前,看着铁皮上的雪一点点化成水,顺着缝隙流进土里。她突然觉得,这信箱哪里是装着给春的信,分明是把整个冬天的盼头,都种进了冻土深处。就像寒鸦守着树洞,就像蚯蚓在土里钻,那些藏起来的甜、记下来的暖、盼望着的香,早就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扎了根。
等到来年第一场雨落下时,说不定从这些小坑里,会冒出带糖香的芽,长出裹着弦音的叶,开出藏着鸦鸣的花。而那时,寒鸦定是第一个知道的,它们会扑棱着翅膀,把春的消息,传遍整个院子的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