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鲸贝不禁将手中的茶水杯抬高至与目同齐，医院这破杯子，隔热效果竟然这么好？
“不烫啊！”岳栖看着他，会心一笑，“我用开水把茶叶泡开，又加了些常温水，怕太烫了，你喝不下。”
洛鲸贝顿时听得傻掉了，一双黑瞳呆滞地凝视着手中的茶水。
的确，这点休息时间，真不够等茶凉。
岳栖坐在沙发上，小口啜着手中的白水，自然而然催促他，“快喝吧，茶水最解渴了，所以没给你端咖啡。”
原来，她不是猜到了他想喝茶的心思，而是认为茶水最适合现在的他。
洛鲸贝鼻尖贴近杯口，嗅到了缕缕茶的香气，清新淡雅。
他向着岳栖挪了两步，落坐在离她不远处，随后，大口大口地喝茶。
每次做完手术，他总是喉咙冒烟、舌干唇焦，就盼着喝口茶，然而，次次又都以水代之。
没办法，嫌茶太烫。
他从来没有想出过此等喝茶的办法。
虽然，岳栖这套，只不过区区雕虫小技，但却非用心而做不出。
心底挣扎堆砌的坚硬，再度如茶水的香气般化出缕缕柔软。
洛鲸贝缓缓阖紧双眼。
怎么又轻而易举地被她牵着走？
自己还想要在她面前掌控主导权？
算了吧，人姑娘给个陷阱，他就舒心又乖顺地蒙上眼往下跳。
就他这个样子，和那些她随意就能招惹上的蠢男人有什么分别？
闭目养神半晌，似是找回了些理智，洛鲸贝揉了揉鼻梁，掀开眼皮。
岳栖原本有些小疑惑想趁着机会和洛鲸贝提。
她候在一旁，见他睁了眼，才敢出声问他。
“洛医生，是不是许多手术对外称是主任主刀，实际上，都是手下做的呀？”
岳栖今天原本是冲着观摩科主任的手术来的，结果，老刘连台都没上。
这类医疗潜规则，她初初入门，最是好奇。
因而，没有多加思虑，随口就问了出来。
洛鲸贝抬起头，乌黑的眼眸盯上一脸期待的小菜鸟，面色冷峻。
这姑娘一天到晚把心思都花在这些乱七八糟的道道上。
他皱了皱眉，却还是打算答复她。
对着口无遮拦的下级医生，男医生眼神微沉，正言厉色。
“看破不说破的道理，懂不懂？”
洛鲸贝不置可否，态度嚣张又专横。
岳栖抬了抬额，立即了然于胸，继而，点头如杵舂。
“懂，懂懂。”洛鲸贝明明就是在正面回答她，却偏偏要摆出说教的姿态迂回打暗语。
岳栖寻思着差点被唬住，禁不住偷偷哂笑。
洛鲸贝忽然强烈地意识到，他似乎是自己把自己绕了进去。
面对岳栖，他总是哪哪都不对劲儿。
他的脑子、嘴巴，都像是初春时漫天飞舞的柳絮，飘得凌乱无章。
没办法，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
然而，作为有城府的前辈，他也意识到不能将话头停在此处，会带来歧义，造成理解偏差。
洛鲸贝忖了忖，又稳重补充道：“就算有这样的事，那也得是极其信任的手下。”他柔和了些神色，“主任心里可是很有数的。”
岳栖闻言，仰首望向洛鲸贝，眸中隐隐含着光。
洛鲸贝被她的视线缠绕得有了些窘态，他故意放声清叱喉咙。
岳栖听到动静，方才迟迟移开视线，口中却念念有词，“要么两全其美，要么李代桃僵，一把手可真不好做。”
“嘶——”
这小丫头，可真会引申解读。
洛鲸贝下意识发出要刻板训话的前奏。
瞧见洛鲸贝吹肚子瞪眼，似要发作。
岳栖立即噤声，做出给嘴巴贴上封条的手势。
洛鲸贝嘴巴动了动，在她的萌态下挣扎了一通，终究还是没有再吭声。
默了一会儿，岳栖又想和他说话。
初来乍到，她好奇的事，真的很多。
收起那双灵活的瞳子，她端正起来，“洛医生，你们这些天天上手术台的熟手，虽然没主任有名气，”她诚恳地问，“但实际上是不是比主任还技高一筹呢？”
所谓熟能生巧，在做手术这件事上，她想着大约也是成立的。
所以，这些年轻的外科医生和主任比起来，应该也没差吧，说不准还更厉害？
洛鲸贝听完岳栖一番话，无死角的俊颜，再度掠过几道极不相称的冷冽。
她不是第一个这样和他说的新人。
并且，这样说的人还不在少数。
他们有这样的论断，是因为他们极有可能都陷入了同一个误区。
洛鲸贝收起锋芒，打算好好和岳栖讲明实情。
他觉得他有这个义务，为新人匡正思维。
“临床上的技高一筹，手术的操作技能只是一方面。”他顿了顿，才着重强调，“医生对疾病整体和发展过程中的判断力和决策力才是关键。”
“这些经验，不是多练几台手术就能有的，而是需要在实践中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明白吗？”
“就我们这点儿能耐，和主任比，还差得远呢！”
洛鲸贝一眨不眨望着岳栖，下颌角清晰。
“记得，做医生，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膨胀，不要沾沾自喜。”他告诫说，“否则，很快就会有大坑，等着你，摔下去。”
说完，他抿起唇角，专注地盯着她看。
岳栖似是在漫不经心地点头，看起来像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突然，洛鲸贝就有些后悔和她说这些掏心掏肺的话。
理她那些闲言干吗？或者，最多敷衍一下得了。
她的认知应该挺肤浅的。
这样由衷的话，她哪里听得进去！
正懊悔着，手机铃声由口袋里传出来。
洛鲸贝吐了口气，从岳栖脸上移开视线，接起电话。
下一个病人已经麻醉好，小林准备消毒，通知他可以过去了。
岳栖仍旧待在原地，唇线抿直，眼睛很久才眨一下。
洛鲸贝的话，极大地拓宽了她浅薄的认知。
她一直在细细回味，甚至有点走神。
洛鲸贝刚刚说，对疾病的判断力和决策力。
岳栖粗浅的认识，大约是关于“手术该不该做？什么时候做？该怎么做？过程中的意外如何处理？”这样类似问题的领悟。
他说这才是提高临床技能的关键。
那么，接下来，她要识得要领，处处留意这些才是。
岳栖还在暗暗鞭策自己，洛鲸贝那边已经挂断电话，招呼她可以走了。
她回过神，嗯着点头，乖乖跟在洛鲸贝身后。
正盯着他清爽利落的短发茬。
他冷不丁回头，撞上她的视线，“下一台是腹腔镜，你想看吗？”
岳栖吓了一跳，脚步一顿，连忙点头，“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