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再次沉入睡眠的底渊,但这一次,着陆点并非熟悉的混沌或记忆碎片,而是一片前所未有的诡异之地。
浓得化不开的乳白色大雾如同有生命的实体,缓慢地翻滚、流动,将视野压缩到极限,五步之外便是一片模糊的灰白。
光线极其昏暗,仿佛黄昏最后一丝余晖被稀释了千百倍,勉强勾勒出近处物体的轮廓,却无法驱散那无处不在的阴霾。
空气凝滞而潮湿,带着一股陈旧的、类似地下仓库或久未通风房间的尘埃与霉变混合的气息。
更奇异的是,在这浓雾之中,竟然缓缓飘荡着一些棉絮般的白色絮状物,轻盈,无声,如同破碎的云朵或幽灵的碎片,毫无规律地悬浮、旋转,偶尔触碰到皮肤,带来一丝冰凉而虚弱的触感,随即又消散在雾中。
陆尧站在原地,警惕地感知着周围。这环境让他感到极其不适,充满了未知与潜在的危险。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冰凉而柔软的小手轻轻握住了。
他低头,透过浓雾,看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霍雨荫。
小女孩穿着单薄的白色睡裙,赤着脚,静静地站在那里,仰着小脸看着他。
她的眼神在梦中显得比平时更加清澈,却也更加空洞,仿佛没有聚焦,只是安静地映照着周围的雾霭。
她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几根手指,力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陆尧心中掠过一丝极其轻微的诧异。
这似乎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在梦境中,清晰地“看到”并“接触”到除了母亲和阳凡之外的女性形象,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年幼的女孩。
这份“专一”的梦境记录被打破,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试图开口询问,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沉闷而失真。
霍雨荫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看向他,只是依旧仰着脸,目光仿佛穿透了他,望向了更深远的地方。
然后,她那只没有牵着陆尧的手,缓缓抬起,指向了浓雾深处的一个方向。
她的动作很慢,很坚定,带着一种梦游者般的笃定。
陆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除了翻滚的雾气和无尽的昏暗,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能感觉到,霍雨荫的指尖,似乎隐隐指向了【创世】在他意识中产生微弱共鸣的某个方位。
这梦境……是霍雨荫带来的?还是【创世】因与她的共鸣而产生的某种投射?亦或是两者皆有?
心中的疑虑更深,但陆尧知道,在梦境中纠结原因往往徒劳。
他看了一眼身边仿佛失去自主意识、只余下指引功能的霍雨荫,又看了看她所指的那片未知的浓雾。
略一沉吟,他握紧了霍雨荫那只冰凉的小手,迈开了脚步。
“那就……往前走走看吧。”
他的声音很低,与其说是对霍雨荫说,不如说是对自己。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这样手牵着手,踏入了那无边无际、充满棉絮与尘埃的诡异浓雾之中,朝着霍雨荫所指、亦是【创世】微鸣的方向,缓缓前行。
脚步声被浓雾吞噬,身影迅速被灰白淹没,只留下两道逐渐模糊的轮廓,和空气中缓缓飘荡的、无声的棉絮。
牵着霍雨荫冰凉的小手,陆尧在浓稠得如同液态的雾霭中跋涉。脚下没有实地感,仿佛行走在虚空之上,又像是踩在吸饱了水的、松软无边的棉絮堆里。
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那被浓雾扭曲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以及【创世】在他意识深处持续不断的、稳定的低频嗡鸣。
霍雨荫依旧没有说话,像个精致的、没有灵魂的人偶,只是固执地伸着手指,指向雾霭深处。
她的步伐与他保持一致,不疾不徐,赤足踏在无形的“地面”上,悄无声息。
走了不知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就在陆尧开始怀疑这漫无目的的前行是否只是梦境无意义的延伸时,前方浓雾的深处,似乎出现了一个轮廓。
一个黑影。
非常模糊,几乎与背景的昏暗融为一体,但确确实实存在着。
它静止在那里,形态难以分辨,像是一团凝聚不散的、更深沉的黑暗,又像是一个背对着他们、沉默伫立的人形。
霍雨荫的手指,笔直地指向那个黑影。
目标出现了。
陆尧精神一振,加快了些许脚步。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无论他走得多快,甚至尝试运用在梦境中可能生效的“意识加速”,他与那个黑影之间的距离,似乎丝毫没有缩短!
那黑影始终停留在浓雾的尽头,保持着最初看到的大小和模糊度,仿佛他们前进,它也同步后退,或者……空间本身被无形地拉伸了。
陆尧停下脚步,眉头紧锁。他尝试改变方向,横向移动,但那黑影始终在他,或者说,在霍雨荫手指指向的正前方。
他试图直接进行空间跳跃或瞬移——这是他在现实和混沌中常用的手段——但在这片诡异的梦境雾霭中,空间规则似乎完全不同,他的能力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走不到……”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挫败和更深的探究。
霍雨荫依然没有反应,只是维持着指向的姿势,仿佛她的全部存在意义,就是指出这个永远无法抵达的目标。
陆尧不再盲目前进。他站在原地,仔细感知。除了【创世】的共鸣和霍雨荫手指的方向,他试图捕捉那黑影可能散发出的任何气息或波动。
渐渐地,他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非视觉的“差异”。
那黑影所在的位置,雾霭的流动似乎更加滞涩,那些飘散的棉絮状物体靠近时,会微微改变轨迹,仿佛绕过了一个看不见的障碍。
而且,【创世】的共鸣在指向那个方向时,会产生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遇到“界面”或“壁垒”时的滞涩感。
那不是距离的问题。
那是一种……隔阂。
仿佛那黑影存在于另一个叠加的、与这片梦境雾霭平行却不相交的层面。霍雨荫的手指,指向的是它的“坐标”,但普通的“行走”,根本无法跨越两个层面之间的无形壁垒。
这是梦境在隐喻什么吗?霍雨荫潜意识中无法触及的真相?
还是【创世】试图向他揭示,他与某个目标,或许是黑暗维度,或许是其他什么之间,就存在着这样一层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的隔膜?
就在他凝神思考这层寓意时,一直沉默如雕塑的霍雨荫,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的小手,在他掌心里,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紧接着,陆尧感觉到,一直指向黑影方向的那根小手指,微微地、颤抖着,向下偏折了一个极小的角度。
指向了黑影的……下方?
这个细微的变化转瞬即逝,霍雨荫的手指很快又恢复了笔直向前的姿态,仿佛刚才的偏移只是陆尧的错觉。
但陆尧确信自己看到了。
他猛地低头,看向霍雨荫。小女孩的脸依旧空洞,眼神涣散。
然而,陆尧心中却掀起了波澜。
走不到的黑影……偏折的手指……
这个梦境,似乎并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指引或幻觉。它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充满象征意义的谜题。
而谜题的线索,或许就在霍雨荫这无意识的、稍纵即逝的微小动作,以及那永远无法抵达的黑影之下,那片被浓雾彻底掩盖的、未知的“底部”之中。
霍雨荫那微小而突兀的手指偏折,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陆尧对梦境表面逻辑的执着。
他不再徒劳地试图缩短与那永恒距离之外黑影的间隔,而是将全部注意力收回到自身和周遭更细微的异常上。
他的目光,顺着霍雨荫那曾短暂下指的方向,缓缓下移。
首先掠过的是霍雨荫赤着的、白皙的小脚,和她那身单薄的白色睡裙下摆,然后是他自己穿着黑色长裤和靴子的脚。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他们脚下本该有阴影投射的“地面”上。
那里,空荡荡一片。
浓雾在他们脚下翻涌,光线虽然昏暗,但从不知名光源投射的角度来看,他们的身体理应在地面形成清晰的、被拉长的影子。
然而,没有。
无论是霍雨荫小小的身形,还是他自己高大的轮廓,脚下都没有任何影子!
仿佛他们本身并不吸收或阻挡光线,又或者……他们脚下的“地面”根本不存在,光线直接穿透了他们,落入了无尽的虚空。
这个发现让陆尧心中猛地一凛!
没有影子……
这绝对不正常。即使在最离奇的梦境中,一些基本的物理规则也常常会被潜意识默认为背景设定而保留。
除非,这个“没有影子”的状态,本身就是梦境要传达的核心信息,是解开当前困局的关键!
他立刻联想到那个始终无法靠近的黑影。黑影……阴影……影子!
“走不到……不是因为距离,也不是因为空间隔阂……”陆尧在梦境中低声喃喃,思维飞速运转,“是因为……我们本身‘缺失’了某种东西?或者,我们现在的状态……并不‘完整’?”
缺失了影子?不,影子只是表象。
它可能象征着更本质的东西——存在感?实体性?与这个梦境层面的“锚定”?还是……某种与那黑影产生联系的必要条件?
霍雨荫的手指为什么会下意识下指?是在提示他关注“脚下”?关注这“无影”的状态?
他再次抬头看向远处那团静止的、深沉的黑暗。此刻,在他眼中,那黑影似乎不再仅仅是一个目标,更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们此刻的“不完整”。
他们需要影子。
或者说,他们需要找到自己在这个诡异梦境层面中“丢失”的部分,才能触及那个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隔绝在外的真相(或目标)。
但影子从哪里来?在这片没有光源方向感、浓雾弥漫、脚下虚空的诡异之地,如何找回“影子”?
陆尧握紧了霍雨荫的手,他能感觉到小女孩的手依旧冰凉,但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弱的颤动,仿佛她潜意识深处也在与这个梦境的谜题搏斗。
他环顾四周,除了雾,就是那些无声飘荡的棉絮。
或许……答案就藏在这片雾,或者这些看似无用的“棉絮”之中?
他不再急于走向黑影,而是开始尝试与这片梦境环境进行更深层次的互动。他伸出手,试图捕捉一缕飘过的棉絮,感知它的本质。
他集中精神,试图与胸口的【创世】产生更强烈的共鸣,看看能否借此“照亮”自身,或者“锚定”脚下这片虚无。
正当陆尧凝神尝试与【创世】共鸣,试图在这片无影的虚空中“照亮”或“锚定”自身,寻找那缺失的影子之谜时,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再次扫向浓雾深处、霍雨荫始终指向的那个方位。
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椎,直冲天灵盖!
那团原本孤独伫立、静止不动的深沉黑影……发生了变化!
不,不是变化,是增殖!
就在他专注内省的这短短片刻,那最初的黑影仿佛一个分裂的细胞,又像一滴浓墨滴入清水,其边缘开始模糊、拉伸、蔓延!
一个……两个……三个……
更多的、形态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黑影,如同从虚无中生长出来,又像是从那最初的母体中剥离、浮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浓雾深处!
它们不再是单一的目标,而是形成了一片模糊的、沉默的、充满不祥感的黑色剪影群。有的高大佝偻,有的矮小蜷缩,有的姿态怪异,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与周围雾霭格格不入的、更深沉的黑暗与死寂。
而且,它们不再是静止的。
虽然移动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但陆尧可以肯定,那片黑影群,正在以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整体平移的方式,朝着他和霍雨荫所在的方向,缓缓地、无声地逼近!
距离依旧难以判断,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和冰冷恶意,却如同实质的潮水,穿透浓雾,汹涌而来!
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正从那些黑影的轮廓中“注视”着他们。
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