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冰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的看着对方。
康浩却不为所动,把最后一份文件放在她的面前,继续说:“这是离婚协议,请你看一下,如果有疑异或需要补充的请提出来,我们立刻协商处理,然后请在这几个地方签名按手印!”拿出钢笔、印泥摆在陈雪冰就手的位置:“这栋房子,以及寿昆制罐厂方先生名下的股权已经全部转让到你名下。这是房契、股权书和相关文件!再就是存款和现金,存款已经全部投入到寿昆制罐厂新加坡分厂,并且跟当地银行有60%的贷款,因为这些都发生在婚前,所以不管是分厂还是银行债务都与你无关。但现有的现金全部归你。如果你没意见,请在这里签字按手印!”
康浩说完,见陈雪冰依旧挺直坐着不动,皱眉问:“是不是我说的太快,需要再说一遍……”
在他说话期间,陈雪冰总算恢复神志,并快速的冷静下来。这时候才开口说:“不用,我听的懂!只是……”看着面前的各种文件:“这是你与子杰分开后,回酒店拿的吗?他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康浩没有回答她显而易见的第一个问题,只是说:“这栋房子在我替你们筹备婚礼的同时就已经过户到你名下,股权书跟离婚协议是一个星期前准备好的。”
陈雪冰想笑却笑不出来,重复:“一个星期前,也就是你们被柴田信一胁迫后!”
康浩再次默认,替她翻看离婚协议首页。
陈雪冰却拿起钢笔,打开笔帽,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找到签字的位置。
康浩虽然早有所料,但看到她毫不犹豫的落笔签字,还是忍不住问:“你不看一下,或者再考虑一段时间……?”
陈雪冰看着协议上方子杰的签名,以及另一侧需要自己签名的空白位置,连头也不抬的说:“本来我已经打包好行李,准备在找到工作后就从这里搬出去,没想到他这么慷概,竟然让我一下子就拥有了梦寐以求的财富。如果我清高,要气节,拒绝的话,就太假,太虚伪了。我们的婚姻虽然短暂,但至少从头到尾谁也没骗过谁。所以,我相信他,相信这上面不会有任何不利于我的条件!”
说话中,她依次在每个需要签名的位置签名,按手印,然后放下钢笔,先把无名指上自己的婚戒褪下来,再去褪大拇指上方子杰的婚戒,但方子杰的婚戒因为她拇指上的关节,褪的有些费力。
陈雪冰似乎是在给自己这一行为找借口的解释说:“从克鲁斯家出来到日本人那儿一直没机会给他……”
康浩感到可笑,冷冷的说:“方子杰先生没提戒指的事,你回头再弄吧!”
陈雪冰在他说话中用力拿下方子杰的戒指,弄得指头都红了,痛的很:“行了!”把戒指递过去。
康浩却视若无物的忽略了那枚戒指,径自拿走一份她签过名的离婚书和财产认证书:“离婚协议一式两份,一人一份各自保留!”
他完全像个律师一样公事公办的收拾东西准备起身。
陈雪冰见此便放下方子杰的戒指,依旧坐着不动:“谢谢,让你费心了!”
康浩看着她平静的样子,欲言又止。
脸色苍白憔悴的陈雪冰依然显示出超乎常人的平静,说:“康先生有话就说吧,你是唯一一个见证过我们婚姻全过程的人!”
康浩终于放下律师的身段,以朋友的口吻说:“子杰在你之前不是没有结婚机会,但都没让他付诸行动。你非常幸运,看到的都是最好的他,是被成功华丽装饰起来的他。可这些实际上是由无数肮脏、亡命、失败堆积起来的。他的经历、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让他无法能像正常人一样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如果他要一栋房子、一段稳定的婚姻就要放弃很多,多到你无法想象!”举起陈雪冰签过名的离婚书:“所以,最后,我想以私人、朋友的身份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让我带走它?”
陈雪冰幽幽的说道:“是,我希望……他快乐!!!”
是的,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能维持住这种表面上的平静是用了多么大的克制力和忍耐力。而且这是她的真心话,她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方子杰快乐。在她看来,方子杰只要不再与自己有任何关系就一定会快乐。因为她已经深深的伤害了方子杰的感情;因为她永远不可能全心全意的回应这段感情。
她觉着自己很卑鄙、龌龊,竟然利用方子杰摆脱章文宣、逃离求而不得的爱情。她在说出“离婚”两个字的同时就再也没有资格站在方子杰身边。所以她不能表现出任何留恋与不舍,即便她刚刚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时能明显的感到自己的心在流血,痛不欲生。
康浩并不知道她的真实感受,只是感到无比的可笑:“你居然认为离婚会让他幸福!”
陈雪冰强撑着最后力气,说:“他在这种时候让你帮我们办理离婚,一方面是我没有反悔的意思,另一方面是他想让我尽快跟他脱离关系,以免我受到更多的牵连。如果我不领情,非要讲义气,那不就辜负他一片心意了!”
康浩冷笑,拉开门。
陈雪冰:“等一下!”看一眼面前的离婚协议,说道:“他看到这个如果不开心,请你陪陪他,跟他说我签字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
康浩冷冷的,道:“我想你多虑了,说句不敬的话。就算你跟子杰做过夫妻,你也从没真正了解过他。他有多情的一面,可一旦无情会比任何人都决绝!”他不再停步,毅然离去。
陈雪冰依旧坐在那里,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是近看的话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浑身颤抖,放在桌子上的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指甲深深的陷进肉里,被自己掐出来的血染红了指甲的前端。鲜血与瓷白的指甲相互浸染,如同艳丽而鬼魅的豆蔻花。
然而,她浑然觉不到丝毫的痛感,直到厅内西洋钟整点报时的钟声响起,她才似乎被唤醒。她抹去脸上的泪水,起身走到酒柜前,打开柜门,随手拿出一瓶高度酒,也不拿酒杯,就嘴对嘴的喝了起来。她手背上被自己掐破的皮肤还在缓缓的流着鲜血……
当天深夜,在陈雪冰用烈酒麻痹自己所有感知的时候,方玉红在英租界医院的病床上安详离世。章文燕和方子峰抱着外孙女陪伴在左右,比任何时候都显得苍老和无助。而袁孝华抱着妻子尚存余温的身体,把脸埋在她的颈边,不闻哭声,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比痛哭还要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本节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