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离江的流水,看似平静却一刻不停地向前奔涌。
最初,所有人都以为,这场万众瞩目的“一对十”终极对决在消息公布后顶多酝酿个三五日,便会以最绚烂的姿态引爆全场。
毕竟那十几位天骄已然准备就绪,观众的热情也已被点燃至巅峰,拖延下去似乎并无益处。
然而,一天,两天,三天……
七天时间,就在这种焦灼而又充满悬念的等待中,悄然滑过。
天中渡上空那无形的期待感,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弱,反而因为这份迟迟未至的“官宣”,变得更加粘稠和压抑。
起初的兴奋与激动,渐渐被一种淡淡的焦虑和不解所取代。
易年,依旧在云舟之上。
生活节奏与七天前乃至七十天前似乎并无任何不同。
清晨在微光中醒来,于船头迎着江风简单活动几下筋骨。
那真的只是最寻常的舒活筋骨,看不出任何修炼或准备的迹象。
随后便是回到舱内,窝进那张仿佛与他融为一体的躺椅中。
捧起一本或新或旧的书卷,一看便是一整天。
手边的清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
看得依旧很杂,话本的离奇情节能让他眉眼稍舒,经文的深奥义理能让他目光沉凝,医书的枯燥记载他也能看得专注入神。
仿佛下方那牵动着无数人心的旷世之战与他这个主角之一全然无关。
这种近乎“漠不关心”的平静,与外界日益发酵的期待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也像是一根无形的羽毛,不断搔刮着所有人的耐心。
对于汇聚在天中渡的无数百姓和低阶修士而言,这种等待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煎熬。
他们并非无所事事的闲人,许多人有着自己的生活与营生。
为了亲眼目睹这万年难遇的盛况,他们已然在此耗费了不短的时间与金钱。
七天又七天的等待,让不少人开始感到力不从心。
“唉,家里捎信来了,铺子里的生意不能一直不管,看来是等不到这场比试了……”
“宗门召我等回去了,历练时间已到,可惜,真是可惜啊!”
“本以为很快就能看到,这才请了假,如今假期将尽,怕是看不成了……”
类似的遗憾与叹息,开始在天中渡的各个角落响起。
不少人带着满心的不甘与惋惜,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座已然成为大陆焦点的大渡口。
他们注定要与这场传奇之战失之交臂,只能通过日后他人的口耳相传,去想象那日的惊天动地。
而在那些有能力也有资格等待下去的人群中,性子最急的莫过于周晚。
他与章若愚早已推测出易年自身可能出了问题,此刻见易年如此“消极”等待,心中的担忧更是与日俱增。
他生怕易年是在硬撑,或者那“问题”正在暗中恶化。
而这场被无限期推迟的比试,会不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这种焦躁情绪的驱使下,周晚在这七天里,又硬着头皮登上了云舟。
舱室内,茶香依旧。
周晚看着易年那平静得近乎异常的侧脸,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开门见山地问道:
“易年,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说实话!”
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和关心,目光紧紧盯着易年,不放过易年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然而,易年的反应与之前毫无二致。
缓缓抬眼看向周晚,眼神平和依旧,却如同蒙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薄雾。
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和:
“我没事…”
依旧是这三个字,简单,却将周晚所有后续的追问都堵了回去。
周晚看着易年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股无名火夹杂着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强压着情绪,换了个问题,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
“那这比试呢?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总得有个准信吧?下面那么多人都等着呢…”
易年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水,目光投向窗外朦胧的雨幕,仿佛在感知着什么,又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依旧是那两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字:
“快了…”
顿了顿,又补充了那句让人无可奈何的话:
“但得等等…”
快了?
等等?
周晚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气和担忧都被这轻飘飘的几个字化解于无形。
想发火,想质问,可看着易年那平和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眼神,最终还是什么重话也说不出来。
与随后跟上来的章若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
至于其他的那几位参赛者。
龙桃、黑夜、剑十一等人,他们虽然同样心存疑惑,或许也有些许不耐。
但出于对易年身份与实力的尊重,以及自身强者的矜持,是绝无可能像周晚这般直接登船催促的。
他们能做的唯有继续等待,并将这份等待化作调整状态,磨砺自身的动力。
于是,天中渡陷入了一种奇特的“安静”之中。
这种安静并非死寂,而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沸腾。
表面上人们依旧生活,交易,谈论,但所有的活动仿佛都蒙上了一层心不在焉的薄纱。
所有人的心神都不由自主地被那艘云舟所牵引,等待着那不知何时才会落下的鼓锤。
这份安静笼罩着整个天中渡,也笼罩着云舟之上那方寸之地,更仿佛笼罩了整个即将迎来剧变的世界。
一切都仿佛停滞了,只在无声中积蓄着力量,等待着那个最终时刻的降临。
而当天中渡的民众几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悬而未决日日空盼的状态时,转机却在一个看似与往常并无不同的清晨悄然而至。
这一日,天空并未像前几日那般在黎明时分展露晴空。
而是从凌晨开始,便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铅灰色乌云。
很快,淅淅沥沥的雨点便从天而降,敲打着屋瓦街道,将整个世界浸润在一片湿漉漉的灰蒙之中。
熟悉的雨,又来了。
只是这一次不是在夜深人静时悄然洒落,而是在白昼降临之初便宣告了自己的存在,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感。
云舟之上,舷窗未关,带着湿气的江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悄然潜入舱内。
易年依旧如往常般窝在躺椅里,手中捧着一卷古籍。
而就在他沉浸于字里行间时,一阵稍强的风忽地卷着几滴冰凉的雨水,精准地打在了手持的书页一角。
“嗤——”
微不可闻的轻响,书页的角落瞬间被雨水洇湿,墨迹微微晕开一小团。
易年的手指顿住了。
缓缓抬起眼眸,目光并未立刻看向那被雨水打湿的书页,而是先望向了窗外。
窗外是连绵的雨幕,灰蒙蒙的天空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离江的水面被雨点激起无数涟漪,浑浊的江水奔流东去,带着一股沉默而执拗的力量。
他就这样静静地望着窗外,望了许久。
云舟之上,只有风雨声和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太轻,太淡,瞬间便消散在了风雨声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这细微的动作,却似乎预示着某种一直紧绷着的东西悄然松动了。
也就在这时,舷梯上传来了急躁的脚步声。
周晚顶着一头被雨水打湿的乱发,带着一身湿冷的寒气,再次踏入了舱室。
他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嘴唇抿得紧紧的,显然肚子里又憋了一堆准备“兴师问罪”的话。
这段时间就属他往云舟上跑得最勤,也属他的火气最大。
然而,还没等周晚那酝酿了一路的抱怨和质问脱口而出,易年却率先转过了头,看向他。
更让周晚猝不及防的是,易年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笑意?
那笑容很淡,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但却真实地存在于他的嘴角。
与平日里那平静无波甚至有些疏离的神情截然不同。
在周晚愣神的目光中,易年看着他,缓缓道:
“今天。”
今天?
周晚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今天什么?
今天天气不好?
今天茶凉了?
今天…
随即,一个如同闪电般的念头劈入了他的脑海!
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易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你…你是说…今天…开始?!”
易年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丝。
没有再说话,只是对着周晚,轻轻地点了点头。
确认了!
这一刻,周晚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要说这段时间谁最憋气,周晚周小爷绝对名列前茅!
他是易年过命的兄弟,为他打理北祁上下,为他分担无数压力。
可易年倒好,却像个闷葫芦一样,一个字都不肯透露,还让他们这么干等着。
简直是…
岂有此理!
虽然理智上知道易年必有苦衷,但情感上,这股邪火不发出来,他怕自己先憋出内伤!
于是,在巨大的惊喜和积压的火气共同作用下,周晚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之别兄弟之礼了。
猛地抬手指着易年,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兴奋凶狠和“你小子总算落到我手里”的“狞笑”,摩拳擦掌,咬牙切齿道:
“好!好你个易年!总算让老子等到了!你给小爷我等着!看我一会不……不让你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狠话放得颇具市井气息,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更像是一种久等之后带着亲密意味的“报复”宣言。
话音未落,周晚甚至不等易年回应,猛地转身,如同脚下生了风火轮一般,风风火火地冲出了舱室,身影瞬间消失在雨幕和舷梯之下。
瞧那迫不及待、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的架势,显然是急着去通知另外几位“战友”。
兄弟们抄家伙!
准备开打!
今天非得联手“教训教训”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不可!
这种“公报私仇”的心态并非真的与易年反目成仇,恰恰相反,这正是兄弟之间一种独特的体现。
只有在最信任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如此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不满”和“跃跃欲试”。
随着周晚这阵风般离去,“易年决定于今日独战各大天骄!”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以比风雨更快的速度瞬间传遍了天中渡的每一个角落!
原本被阴雨笼罩显得有些沉闷的天中渡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瞬间沸腾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