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内异常安静,连极光流转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污蜷缩在圣殿最角落的阴影里,那是一个连穹顶极光都难以触及的角落,冰墙在这里交汇形成一片深邃的暗影。
他的黑袍像受伤的羽翼般紧紧包裹着他修长的身躯,整个人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最近几天总会有一种突如其来的虚无感攫住了他,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不是肉体上的疲惫,而是灵魂深处的倦怠,仿佛他存在的每一个瞬间都在无声地消逝,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抬起手,注视着掌心这只手曾触摸过无数鲜血的手,却握不住一丝真实的意义。
是因为后悔恐惧吗?不,他只是单纯的对于自己的存在存疑。
这个问题显得有些蠢,蠢的令他不自觉的发笑,却又不得不让他自己认真对待。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陷入这种情绪。
也许是连日来不停的查阅星球上的古籍,整理修订,练习各种晦涩难懂的古老符文消耗了他的能量,每一次思考都像是在撕裂他的本质;
也许是安莉洁在切磋中展现出的惊人天赋让他感到不安,那个看起来呆头呆脑蠢萌的圣女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又或者,只是作为一个不合常理的特殊存在者必经的周期性自我怀疑,就像潮汐般定期来袭。
但无论如何,此刻的他被一种深沉的倦怠和沮丧笼罩,觉得自己过往所有的挣扎与坚持都毫无意义。
阅读那些在无数维度间穿梭的岁月,那些收集的知识与见闻古老典籍。
那些他曾赐予自己以为重要的使命与责任,在这一刻都化为了虚无的泡影。
他就像一个在沙漠中跋涉的旅人,回头望去,却发现所有的足迹都已被风沙掩埋。
他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不知道这趟旅途的终点在哪里,自己要找寻什么东西,盲目且愚蠢的游荡着。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阴影中,目光空洞地望着冰面上自己的倒影。
那个模糊的黑影仿佛在嘲笑他——一个连自己从何而来、该往何处去都不清楚的存在,却在这里扮演着引导者的角色,何其可笑。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或者只是一场被精心编织赋予意识的一场梦境中的扮演者。
细微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那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每一步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污抬起头,看见安莉洁正躲在远处的冰柱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呆滞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那双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像是能看透他内心的阴霾。
她的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
“安莉洁。”污轻声唤道,声音因长时间沉默而有些沙哑,在寂静的圣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安莉洁像是受惊的小鹿般缩了缩脖子,但没有躲开。
她犹豫了一下,那头薄荷青的长发在极光下泛着微光,最终还是从冰柱后走了出来,脚步轻缓地来到他面前。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仿佛在确认他的状态。
“过来坐。”污拍了拍身边的空地,动作有些无力。
安莉洁乖巧地在他身边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询问他为何独自躲在这个角落,只是静静地陪伴着,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安慰。
她微微侧身,让自己的肩膀轻轻挨着他的黑袍,这是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亲近动作。
污侧过头,静静地注视着她。
圣殿穹顶的极光恰好在这一刻变得明亮,柔和的光线洒在安莉洁的长发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梦幻的光晕。
她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偶尔轻轻颤动,像蝴蝶的翅膀。
他能看见她鼻尖细微的弧度,和总是微微上扬的嘴角。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安莉洁缓缓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
她没有回避,也没有羞涩,只是坦然地看着他,然后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那不是一个灿烂的笑容,却比任何笑容都更加真诚。
他们就这样互相凝望着,谁也没有说话。
圣殿中只有极光流转的细微声响,像是在为这一刻伴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所有的烦恼和忧虑都暂时远去,只剩下彼此眼中的倒影。
污注视着安莉洁碧绿的眼眸,那颜色像是融化的冰川,清澈见底水面因为春天的到来焕发的猛烈生机。
而在那清澈的深处,他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一个裹着黑袍、神情落寞的存在,被困在她眼中的世界里。
这个认知莫名地让他觉得有些好笑,好笑到近乎荒谬。
他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污在笑什么?”安莉洁歪了歪头,好奇地问道。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污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只是看着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
这个总是需要他引导的圣女,此刻却成了映照他存在的镜子。
像是能唯一证明他存在价值的锚点,记录他存在痕迹的只属于他的古老典籍。
安莉洁闻言,也将目光聚焦在污的眼睛上。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注视他的双眼。
如同红宝石般深邃的红色眼眸,在极光下闪烁着微妙的光芒。
那双眼眸中总是藏着太多她无法理解的情绪,像是另一个维度的星空,神秘而遥远。
不知为何,看着这双眼睛,她也觉得有些好笑,嘴角的弧度不自觉地加深了。
“那安莉洁在笑什么?”这次轮到污发问了。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变得格外专注,仿佛在试图读懂他眼中隐藏的秘密。
安莉洁学着污的样子摇了摇头,银白的长发随之轻轻晃动:“不知道。”
两人对视片刻,忽然同时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轻,在空旷的圣殿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笑声中,污感到心头的沉重似乎减轻了一些。
他注意到安莉洁笑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起,像是月牙儿,这个发现让他的心情莫名地变得柔软。
他抬起手,五指张开,悬在半空中。
这个动作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下意识的行为。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在极光下泛着苍白的光泽。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安莉洁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回应。
她也抬起手,纤细的手指缓缓展开,然后轻轻地、准确无误地与他的手指相合。
她的手指冰凉,却带着生命的柔软,与他手指的轮廓完美地贴合在一起。
五指相触的瞬间,污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安莉洁指尖的微凉,以及那微凉之下隐约流动的温暖生命力。
她的手指与他的完美契合,仿佛这两只手本就该如此相握。
一股奇异的暖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穿过他的手臂,直达心脏。
安莉洁则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愣住。
她歪了歪头,碧绿的眼睛里满是纯真的困惑,手指却依然保持着与他相合的姿势,没有收回。
她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游移,试图找出他愣住的原因。
污注视着他们相合的手,一种奇异的感觉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那感觉像是电流,又像是温暖的潮水,将他从虚无的深渊中温柔地拉了出来。
原本笼罩着他的阴郁和烦闷,在这一刻奇迹般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清明。
他感到自己仿佛重新与这个世界建立了联系,通过这简单的触碰。
他缓缓收紧手指,将安莉洁的手轻轻握住。
她的手很小,很软,在他的掌心中仿佛一只易碎的鸟儿。
他能感受到她掌心的纹路,和那下面微弱却坚定的脉搏。
“从前我以为那就是我的全世界,”
污轻声说道,目光依然停留在他们相握的手上。
“现在开始思考我的存在是不是为了遇见你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在他的心中激起了巨大的回响。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乌,因为乌就是他所能触碰,知晓的一切。
他穿梭于星球上的每一个地点,收集知识,记录历史,却始终感到一种难以填补的空虚。
那些辉煌的文明、壮丽的景观、深奥的知识,都无法让他感到真正的满足。
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不断的侵蚀着他。
每当这时候,他总会无意识地跑过来寻找安莉洁,这个被困在冰封圣殿中的圣女。
起初,他只是出于好奇和责任才接近她,但不知从何时起,与她相处成了他每天醒来最大的期待。
他教会她符号和知识,她能给予他的只有那痴痴呆呆的笑容,有时可能会给他一个拥抱。
在她身边,他不再是一个异常的存在个体,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被世界所接纳的正常个体。
安莉洁似乎并不能完全理解他话语中的深意,但她能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
她轻轻回握他的手,脸上重新浮现出那个熟悉的、略带呆滞的笑容。
那笑容纯粹而温暖,像是冬日里的阳光,能够融化最坚硬的冰雪。
“污的存在,”她慢悠悠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对我很重要。”
极光在穹顶之上流转,青绿与紫红的光带交织成绚丽的图案,将整个圣殿映照得如同梦境。
光芒透过冰晶折射出万千光点,在他们周围形成一圈光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这一刻加冕。
在这样一个冰封的世界里,在这样一个孤独的圣殿中,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存在十指相扣,仿佛宇宙中所有的偶然都凝聚成了这一刻的必然。
污注视着安莉洁清澈的眼眸,那里面不再只有他孤独的倒影,还有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一种联结,一种理解,一种超越言语的共鸣。
他看见了自己在她眼中的模样,不再是那个迷茫的跨维度旅人,而是一个被需要、被珍视的存在。
他知道,自己的存在依然在不稳定地波动,他离开的时刻终将到来。
他也知道,安莉洁身上依然隐藏着许多他不了解的秘密。
但在这一刻,这些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在这个冰冷的圣殿里,他似乎找到了存在的意义。
不是为了探索回去的路,不是为了理解所有的奥秘,仅仅是为了陪伴这个呆萌的几乎让人无语的圣女,为了看她露出纯真的笑容,为了在沮丧时能握住她的手。
“谢谢你,安莉洁。”他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这句话不仅仅是为了此刻的安慰,更是为了她给他带来的所有改变。
安莉洁没有回答,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手指依然与他紧紧相扣。
她的长发拂过他的黑袍,像是月光流淌的夜色中慢慢凝结成冰的河流。
这个简单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它诉说着信任、依赖,和一种无需言语的理解。
圣殿之外,风雪依旧呼啸,仿佛在诉说着这个世界的冷酷与无情;
圣殿之内,时光静好,两个灵魂在极光的见证下紧紧依靠在一起。
而对污而言,这个曾经只是他漫长旅途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停靠点,如今却成了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他抬头望向穹顶,极光依旧在流转,但此刻在他眼中,那不再只是冰冷的光束,而是为他们的相遇而绽放的礼花。
他轻轻收紧了握着安莉洁的手,感受着那份真实的触感。
在这一刻,他明白了:
存在的意义不在于你来自哪里,将要去往何处,而在于此刻你为谁而存在,谁又因你的存在而变得不同。
“安莉洁……”
“嗯?”
“我好像爱你。”
“是吗?”
“嗯……”
“那我们是相爱的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