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庄游能从众多耳目中逃出琅琊城,李桃歌就知道,满城尽是细作,坊市有,书院有,或许衙门里也有。
东花小儿,最擅长蝇营狗苟,有小节而无大义,大战在即,是该肃清城中隐患,免去后顾之忧。
入夜后,城中依旧灯火通明,如同气血旺盛的少年,生机勃勃。
酒楼二楼,李桃歌自斟自饮,不时朝对面店铺瞥去一眼,面容冷峻。
酩酊杀人夜,醉舞悬颈刀。
房门被轻轻推开,又轻轻关住,南宫献来到少主身侧,低声道:“已急调五千琅东军封住四门,只许进,不许出,不良人的兄弟也进入县衙等候,烧旺了炉火,刑具一应俱全。”
李桃歌嗯了一声,再度望向街铺,“那崔纬有何动静?”
南宫献答道:“去过四家铺子,购买过酒,肉脯,纸,笔,随后折返回书院,如今在卧房歇着。”
李桃歌想了想,说道:“书院笔墨纸砚无数,一文不取,为何跑到街中购买纸笔?其中必有猫腻。把那家卖纸笔的店家抓起来,严刑拷打,再顺着他的供词,依次抓过去。”
南宫献停顿片刻,犹豫道:“或许他用不惯书院纸笔呢?”
李桃歌答道:“去崔纬的卧房,查一查,看他平日所用纸笔,是否街中采买而来,再用新购纸笔,与书院对比一下不就知道了。我也不干那慈悲买卖了,四家铺子店家,全抓起来,顺藤摸瓜一锅烩了。”
南宫献皱眉道:“他们未必都与崔纬相识,怕是会伤及无辜。”
李桃歌慢悠悠将葡萄酒喝干,脸色清冷道:“战事一起,这些细作就是插入后背的刀,到时候再清算他们,你不觉得晚吗?当务之急,需快刀斩乱麻,他们的皮肉之苦,用银钱补偿,咱们城中百姓的命,用银子可买不回来。”
“诺。”
南宫献答应一声,望着愈发沉稳老辣的少主,欣慰之余,不免有些陌生。
当初心怀慈悲的小菩萨,终于成长为一方诸侯,其间纵有诸多苦难,回头看来,不过是淬炼神兵利器的过程,没那些锤锤打打,怎炼出今日的青州侯。
琅琊名剑,已出鞘。
待他一剑动四方。
“闲着也是闲着,我亲自去拿人。”
李桃歌身形一晃,从二楼一跃而下,手持蛇纹玉杯,盛满的葡萄酒一滴都未洒出,迎着众人惊愕目光,径直走入墨纸店。
掌柜是名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瘦而干练,一照面便认出青州活着的天老爷,顿时躬身行礼道:“侯爷大驾光临,门店蓬荜生辉。”
李桃歌爱搭不理,在货架驻足停留,举起一枚印章,扫了眼放好,再打开一盒印泥,见到朱红中有半寸银箔,好奇道:“十宝印泥乃是宫中御用,这都敢卖?”
掌柜弓腰赔笑道:“小的怎敢售卖宫中御用之物,此乃九宝印泥,与十宝差了一宝,且贴银箔,而非金箔,故而不能相提并论。”
李桃歌伸出食指,取了少许印泥,转而朝掌柜眉心处摁下,惊讶道:“色泽与御泥如出一辙,九宝与十宝之间,只差了金箔一宝而已,故意效仿皇家的吧?”
掌柜躲都不敢躲,任由眉心留下红印,慌张道:“回禀侯爷,确实是仿的,掉脑袋的大罪,谁敢用宫中之物呀。实不相瞒,只要是宫里文房里的东西,民间都有仿的,笔墨纸砚,印泥,镇纸,笔架,模样流传出来后,作坊里不久就能产出赝品,包括李相所用的笔墨,黄相揍人时丢出的镇纸,萧大人写折子时用来泡脚的木桶,民间照仿不误,百姓没见过贵人,但都想沾染些贵气,民心所向,请侯爷见谅。”
李桃歌勾起嘴角笑道:“好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歪的能说成直的,放在店里倒是屈才,不如本侯举荐你入太仆寺,与别国使臣一较高下。对了,正好九江军来犯,由你代劳朝廷,与东花使臣谈判去吧,他们就在背驼山脉,你收拾收拾行囊,带着我的书信,去吧。”
掌柜惊出一身冷汗,扑通跪倒,“小人何德何能,敢作朝廷的主。”
李桃歌似笑非笑道:“敢仿宫里的东西,为何不敢做朝廷的主?难道肚子里有鬼,不忍心骂东花贼子?”
掌柜忽然落下两行泪,边哭边说道:“侯爷,小人错了,往后绝不会再卖宫里仿的东西,求侯爷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
李桃歌用足尖勾起他的下巴,阴阳怪气道:“本侯偏偏不抬手,只抬脚。”
青州侯现身,铺子前很快围满百姓,可侯府近卫将门死死堵住,瞧不见里面任何状况。
李桃歌踩住他的肩头,询问道:“还不招?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招?”
掌柜迷茫道:“招什么?”
李桃歌转过身,朗声道:“把这偷盗宫中御物的贼人,带回县衙受审,赃物从何而来,又经谁采买,由谁私造,务必要审的一清二楚。”
几名大汉架住掌柜,拖至门外。
李桃歌高举印泥,走向围观的百姓,正色道:“店家胆大妄为,竟敢售卖宫中御物,如今人赃并获,押回衙门受审,没啥热闹可看,大家散了吧。”
至于店家怎样拥有御物,又在哪里私造,他们没啥兴趣,难得见到一次侯爷,又是亲自抓贼,这么好的稀罕景致,谁肯散去?
不过有几道身影从人群中抽身,神色慌张朝暗处走去。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道道犹如鬼魅般影子。
李桃歌穿过人群,再次回到酒楼,静候佳音。
南宫献说道:“珠玑阁门客已经跟紧嫌犯,他们受惊以后,必然会找同伙密谋,看是否要逃出琅琊,再由城门琅东军抓捕急欲出城的家伙,双管齐下,今夜即可收网。”
李桃歌低声道:“抓住之后,令不良人兄弟严审,不许有一条漏网之鱼。”
“放心。”
南宫献面容浮现阴冷神色,“事关细作,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人!”
“也不用那么血腥。”
李桃歌轻声道:“弄不清是不是细作的,关起来就好,大开杀戒是莽汉作风,本侯不至于那么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