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在狭窄的巷口打着旋。
江屿攥着那张泛黄的旧照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照片上的女人眉眼弯弯,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背景是三十年前城郊那座早已拆迁的纺织厂大门。
这是他寻亲十年,找到的唯一线索。
十年前,福利院的老院长临终前把照片塞给他,断断续续说他的父母曾是纺织厂的工人,1996年工厂裁员后搬离了原址。
那之后,江屿打零工攒钱,跑遍了周边五个城市的档案馆,翻烂了二十多本旧职工名册,终于在三个月前,从一位退休老会计口中问到了“高秀琴”这个名字,以及她现在居住的地址——市中心一套高档小区。
江屿站在小区门口,反复整理着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口。
他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画面,或许母亲会抱着他哭,或许父亲会拍着他的肩膀说“回来就好”。
为了这次见面,他提前半个月就开始练习微笑,甚至对着镜子演练了十几种打招呼的方式。
下午三点,他按响了18楼的门铃。
门开的瞬间,江屿的心跳几乎停止——开门的女人和照片上的眉眼一模一样,只是眼角多了些细纹。
“请问,您是高秀琴女士吗?”江屿的声音有些发颤。
高秀琴皱起眉,上下打量着他:“你是?”
“我是江屿,”他慌忙从口袋里掏出照片,双手递过去,“三十年前,您在纺织厂门口抱着的孩子,是我。”
照片落在高秀琴手里,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屋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秀琴,谁啊?”
一个穿着灰色羊毛衫的男人走过来,看到江屿手里的照片,脸色也沉了下来。
江屿认得他,高秀琴的丈夫,他的爸爸——张建军。
只是,这时张建军开口的话却让他感到绝望。“我们不认识你。”
“你们怎么会不认我呢?”江屿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找了你们十年,我知道当年可能你们有难处,可我现在长大了,能照顾你们了……”
“你认错人了。”张建军打断他,语气冷得像冰,“我们没有过孩子,你走吧。”
“不可能!”江屿激动地往前迈了一步,“照片上的背景就是纺织厂,老会计也说你们当年确实有个孩子!”
高秀琴突然捂着脸哭起来了。
张建军却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恶狠狠地盯着江屿:“我说了,你认错人了!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江屿愣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看着眼前这对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女,他们的眉眼和自己如此相似,可眼神里的冷漠却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为什么?”他喃喃地问,“我只是想知道,当年为什么不要我……”
张建军的脸抽搐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你别再纠缠了,对你,对我们都好。”说完,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江屿僵在门外,走廊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映着他苍白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才缓缓蹲下身,抱着头无声地哭泣。
那之后的一个月,江屿每天都去小区门口等,他想再问一次,哪怕只是一个理由。
可每次看到张建军和高秀琴从小区里出来,他们要么绕路走,要么就叫保安把他赶走。
有一次,高秀琴坐车离开时,车窗开了一条缝,江屿隐约听到她对张建军说:“万一被女儿知道了怎么办?”
女儿?江屿的心猛地一沉。
他托人打听,才知道张建军和高秀琴后来又生了个女儿,今年25岁,在一家外企工作,下个月就要和一个富二代订婚了。
原来,他不是没人要,只是不被需要! 他们有了新的孩子,过着光鲜亮丽的生活,而他这个当年被遗弃的孩子,不过是他们完美人生里的一个污点。
江屿回到自己租的地下室,房间里又暗又潮,墙角堆着他这十年寻亲的所有资料——厚厚的笔记本、无数张车票、还有那张被他摩挲得边角起皱的照片。
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遍遍地想,自己这十年的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
福利院的日子很苦,他小时候因为没有父母,总被其他孩子欺负。
冬天没有厚衣服,他就把所有薄衣服都套在身上;
过年的时候,别的孩子都有新玩具,他只能捡别人扔掉的旧玩偶。
可他一直告诉自己,要努力活下去,等找到父母,一切就会好起来。
为了这个信念,他拼命学习,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小公司做程序员,省吃俭用攒钱寻亲。
他以为只要找到了父母,就能填补心里的空缺,就能拥有一个真正的家。
可现实却给了他最残忍的一击。
一周后,江屿又一次去了那个小区。
他没有等在门口,而是绕到了小区后面的花园。
他看到张建军和高秀琴陪着一个年轻女孩散步,女孩笑靥如花,挽着高秀琴的胳膊,嘴里喊着“爸妈”。
那一刻,江屿的心彻底碎了。
他转身离开,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天色渐渐暗下来,路边的霓虹灯闪烁着,却照不亮他心里的黑暗。
他走到一家药店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走了进去。
回到地下室,江屿把那张旧照片放在桌子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一笔一划地写着:“我找了你们十年,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那么不招人喜欢。如果当年生下我是个错误,那我现在,就把这个错误结束掉。”
写完,他把纸放在照片旁边,然后拿起了刚买的药。
天色彻底黑了,地下室里没有开灯,只有桌子上的照片,在微弱的光线里,映着那个三十年前眉眼弯弯的女人,和她怀里那个一无所知的婴儿。
第二天早上,房东因为江屿拖欠了房租,打开了地下室的门。
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桌子上的照片和纸条还在,只是那个寻了十年亲的年轻人,再也不会醒来了。
后来,警察联系到了张建军和高秀琴。面对江屿的遗体,高秀琴崩溃大哭,说出了当年的真相。
1996年,工厂裁员,张建军又查出了重病,家里实在没钱养孩子,就把刚出生的江屿送到了福利院门口。
这些年,他们一直活在愧疚里,可后来有了女儿,日子渐渐好起来,他们就再也不敢提起江屿的存在,生怕破坏了现在的生活。
“我以为他早就不在了,我以为他会有个好人家……”高秀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建军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双手不停地颤抖。
可再多的眼泪,也换不回那个在黑暗里独自寻找了十年的灵魂。
江屿到死都不知道,他不是不被喜欢,只是在那个艰难的年代里,他的父母选择了用最残忍的方式,去保全他们以为的“更好的生活”。
只是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个被他们遗弃的孩子,用一生的时间,都在渴望一个拥抱,一句“欢迎回家”。
而这个简单的愿望,最终变成了尘埃里的一声叹息,消散在风里,再也无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