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却笑了，摆摆手示意他放松：“同志们的情绪可以理解。毕竟冻结了半年，想进步是人之常情，说明我们的干部队伍有活力、有追求。这是好事。”
曹世宝松了口气，刚想接话，宋江却话锋一转：
“但是啊，世宝同志，越是这种时候，组织部门越要把好关。这半年，我虽然没动人事，但眼睛没闲着。哪些同志真抓实干，哪些敷衍了事；哪些在困难面前顶得上，哪些见了好处往前冲、见了难题绕道走——我心里有本账。”
宋江端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浮沫，声音平和却字字千钧：
“组织部拿方案，不能只简单推荐几个人选。要沉下去，走访调查，听听基层的声音，看看群众的评价。一个干部好不好，不是看他说了什么、写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做成了什么，为老百姓解决了什么实际问题。”
曹世宝感觉后背发紧，拿出准备好的文件夹双手递过去：“书记，这是我们组织部初步考虑的方案，重点考察了实绩、口碑等几个方面……”
宋江接过文件夹，却没立刻翻开，只是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敲着封面：
“方案我晚点看。世宝，我今天想跟你强调的是，这次人事调整，要树立鲜明导向——实干者上，空谈者让；担当者用，避事者下。尤其是那两个关键岗位，市委副书记、市委秘书长，要挑重担，要给全市干部做表率。”
他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如炬：
“你们组织部要拿出科学的考察办法。不只是看履历，更要看实绩——干了哪些重点项目，解决了哪些历史遗留问题，急难险重任务面前表现如何。不只是听汇报，更要听口碑——服务对象怎么说，基层群众怎么说，班子成员怎么说。要有一套量化的、可比较的、服众的评价体系。”
曹世宝连连点头，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移动。
“还有一点，”宋江语气放缓，“这半年人事冻结期间的表现，要作为重要参考。明知短期内不会变动，还能不能沉下心干工作，还能不能保持热情和标准——这最能检验一个干部的定力和觉悟。”
听到这里，曹世宝彻底明白了书记的意图。他合上笔记本，郑重表态：“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了。组织部一定认真研究，拿出科学、公正、透明的考察方案，把真正优秀的干部选出来。”
“好。”宋江点点头，重新靠回椅背，神色温和了些，“组织部这半年的工作，我看在眼里。档案数字化推进得不错，考核体系也有创新。世宝同志，你是有想法的。”
这话让曹世宝心头一热，连日来的紧绷仿佛瞬间松了弦。
“但是，”宋江话锋又转，“组织部是管干部的部门，更要带头讲政治、守规矩。这段时间，会有各种声音、各种干扰，你要稳住。该坚持的原则必须坚持，该抵制的歪风必须抵制。有什么困难，直接来找我。”
“是，请书记放心！”曹世宝起身，只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心里却比来时敞亮了许多。
“书记，市委副书记……”他终究还是开了口，声音比预想的干涩。
“世宝同志，”宋江没有让他说完，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这是一个准备坦诚交谈的姿态，“想进步，是好事。组织上也需要有追求的干部。”
曹世宝的心提了起来。
“但是，”宋江话锋一转，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年龄是一道硬坎。你也马上五十九了吧？就算我全力推你，到了省里，常委会上也要过平均年龄这根线。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曹世宝感到喉头有些发紧，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就算万幸，真进了这一步，”宋江的声音更缓了些，像在替他梳理一条看不见的路，“剩下的路呢？干一届副书记，然后呢？后面的空间，已经很小了。与其把最后几年的精力，全耗在一个注定走不长的位置上，不如……
宋江没有说完，但曹世宝听懂了。
不如想想退休前的待遇。级别提一提，生活保障安排好，走得体面，退得安稳。这比去争一个明知希望渺茫、即便争到也前途有限的位置，要实在得多。
曹世宝缓缓转过头，望向窗外。市委大楼的轮廓在黄昏中显得格外肃穆。他在这栋楼里工作了近二十年，从科员到处长，再到组织部副部长、部长。每一个角落都熟悉，每一步台阶都数过。
有感慨。最好的年华都洒在这里了。
有不甘。离那个位置，曾经只有一步之遥。
但最终，竟也有一丝释然。
而此刻，办公室内的宋江，却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他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虚无处。
副书记的人选，他心中早已有数——统战部的姚小辉。这不是他个人偏爱，而是范部长亲自打来的电话。
话虽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小辉同志年富力强，在统战工作上开拓性很强，可以考虑压更重的担子。
这种层面的招呼，他无法推脱，也不必推脱。姚小辉的能力确实不俗，这半年来的几件工作可圈可点。只是……
他想起刚才姚小辉汇报工作时，眼里那份掩藏不住的炽热。那是对权力的渴望，宋江太熟悉了。有渴望不是坏事，但要看这渴望驾驭在什么之上。
相比之下，秘书长的人选倒让他有些踌躇。手底下几个副秘书长，各有优劣，总差那么点火候。思来想去，脑海中浮现出李长林那张已显老态、却始终沉稳的脸。
然而，官场从来不会按照某个人的剧本平稳推进。就在宋江与省委组织部初步沟通，获得李振华部长原则同意，只待与主要领导汇报后走程序的那几天，一股暗流已悄然涌动。
市委副书记人选的各个版本，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机关大楼、各个饭局、甚至街头巷尾流传。
曹世宝、姚小辉、外省空降、省直机关下派……每个版本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但又都缺乏确凿证据，在真假难辨的传闻中，人心浮动。
宋江对此有所耳闻，并未太在意。人事消息向来是捂不住的，有些猜测也正常。他相信，只要省委的任命文件一下，所有的传闻自然会烟消云散。
他没想到的是，变化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就在他认为“问题应该不会很大”的那个晚上，省纪委信访室的灯，亮到了深夜。一份厚厚的、带有详细线索和部分照片影印材料的实名举报信，被紧急呈报。
举报对象，赫然是汉江市委常委、统战部长——姚小辉。
举报内容直指要害：利用职务影响力，为亲属承揽工程项目提供便利，涉嫌利益输送；个人生活作风问题，并附有数张模糊但足以引发联想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