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沉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她迅速调整呼吸,脸上惊魂未定的表情缓缓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混合着疲惫、担忧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神情,就像一个真正心力交瘁照顾丈夫终于等到他苏醒的妻子。
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俯下身,用袖口轻轻拭去他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动作自然而轻柔,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尽量放得温和。
“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在试探,试探他清醒的程度,试探他对周遭情况的认知。
容允岺没有动,只是眼珠微微转动,扫过她擦拭的动作,然后又重新定在她脸上。
他极轻地喘了口气,似乎说话极为耗费力气,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再次重复了那个问题,声音依旧沙哑破碎,带着不容回避的力道。
“…刚才…谁掐我?”
这一次,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尚未完全收回的手。
蓝沉甯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是糊涂的发问,他记得,而且很清醒。
电光石火间,她做出了决定。
抵赖毫无意义,反而显得心虚。
她迎上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被戳破的、带着点窘迫的无奈,低声道,“是我…情急之下,下手没个轻重,弄疼夫君了。”
她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只是静静看着自己,便继续解释道,语气带着后怕,“方才二婶母带着人要强行闯进来,我…我怕她们惊扰了你,又见你恰好似有醒转的迹象,便…便想让你发出点动静,好让她们知难而退。”
她将“掐他”的行为,归结于应对外敌的急智,并将他适时的咳嗽归功于他自身的“醒转迹象”,巧妙地将自己摘出来,同时暗示了她是在保护他。
容允岺听完,久久没有言语。
他只是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仿佛在权衡、在判断。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声,一轻一重,一缓一急。
就在蓝沉甯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沉默的压力时,他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睛,干裂的嘴唇再次翕动,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声音低得几乎被烛火吞没。
“…你…是谁?”
容允岺问得极轻,却像一块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底下暗流汹涌。
蓝沉甯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
装傻充愣?继续扮演情深义重的冲喜新娘?
不,面对一个刚刚苏醒、眼神却如此清醒锐利的人,那些浮于表面的伪装恐怕徒劳无功,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猜疑。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一把。
赌这个男人并非外界传闻中那般完全昏聩无能,赌他至少具备基本的判断力,也赌自己之前救他的行为,能换来一丝坦诚对话的可能。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转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
然后回到床边,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水杯凑到他唇边。
“你先喝点水,润润喉。”
她的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体贴,是一种医者对待病人的稳妥和利落。
容允岺没有拒绝,就着她的手,缓慢地啜了几口温水。
水流过干涸的喉咙,让他发出几声低哑的咳嗽,但始终没有离开过蓝沉甯的脸。
喂完水,蓝沉甯将他轻轻放回枕上,自己则拉过那张脚踏,坐在了床边,与他的视线保持平齐。
这个姿态,少了几分伺候人的卑微,多了几分平等交谈的意味。
她抬起眼,直视着他,目光清澈而平静,声音不高,字句清晰。
“我叫蓝沉甯。”
“五天前,被容家以十块大洋的价钱,买来给你冲喜的新娘。”
她开门见山,没有任何修饰,直接将最残酷的现实摊开在他面前。
她看到容允岺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但他依旧沉默着,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病得很重,我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你只剩一口气,包括我。”她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他们告诉我,冲喜若不成,我要给你陪葬。”
“我不想死。”她顿了顿,目光坦诚,“我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妹妹,等着我买药救命。”
“所以,我略懂些医术,”她省略了医术的来源,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些天,在你身上用了针,想了些法子,试着吊住你的命。刚才二婶母要闯进来时,你身上的针还没起出,我不能让她看见,情急之下掐了你,想制造动静逼退她。幸好…你及时醒了。”
她将前因后果,自己的动机、处境、所做的努力,以及刚才的紧急情况,用最简洁的语言陈述完毕。
没有哭诉委屈,没有表功讨好,也没有刻意强调自己的救命之恩,只是客观地说明了“交易”和“自救”的过程。
说完,她便安静下来,不再多言,等待着容允岺的反应。
是暴怒?是质疑?还是…别的什么?
房间内再次陷入寂静。
容允岺深陷的眼睛凝视着她,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惊愕,有审视,有对自身处境的快速判断,或许,还有一丝对于眼前这个女子如此直白和冷静的…意外。
良久,他才极轻地吁出一口气,破碎的嗓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容允岺没有纠结于她的身份或动机,而是直接问及外部局势,这让蓝沉甯心中微动。
看来,他比想象中更快地接受了现实,并且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当下的处境。
她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斟酌着用词,“外面…容老夫人,你的祖母,自然是盼着你好的。冲喜是她主张,你昨日脉象稍有起色,她那边暂时应是松了口气。每日有大夫来请脉,但开的方子多是温补,于你的重症…杯水车薪。”
她点到即止,没有直接评论大夫的医术或老夫人的用心。
“至于其他人,”蓝沉甯语气微冷,“二房婶母,你刚才也听到了。她‘关心’你的方式,是试图塞给我来历不明的虎狼之药,今日更是想强行闯进来。所图为何,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大房这边,我尚未接触太多,但下人之间闲言碎语,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
她补充道,暗示容家内部关系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