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很快就建立起来,开始正式走上正轨。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工坊内忙碌的妇人们身上。
她们三五成群地坐在一处,手中四根或五根长针上下翻飞,柔软的羊毛线在指尖穿梭,渐渐成型为厚实密实的织物。
屋子里萦绕着细碎的交谈声和轻快的笑声。
“苏公子真是好人啊!”一位年长的妇人感叹道,手中的针法却丝毫不乱,“往年这时候,咱们这些妇道人家哪有什么正经活计,如今不但能挣钱贴补家用,孩子还能在旁边的学堂认字。”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妇人接话,“王爷娶了位活菩萨!这毛衣织起来不难,坐在屋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钱还公道。”
众人说说笑笑,手上却始终没停。
经过苏子欲改良的针法简单易学,就连最初笨手笨脚的新手,如今也能熟练地织出平整紧密的纹路。
工坊里弥漫着羊毛特有的温暖气息,与妇人们脸上满足的笑容交织成一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苏子欲时常会来巡视,耐心地指导那些初学的人更复杂的针法。
他设计的毛衣款式并非单调统一,而是在关节处特意加厚、领口和袖口做了防风处理,处处体现着贴心的实用细节。
然而这欣欣向荣的景象,却再次刺痛了秦无咎。
那日他巡视军营,听到不少士兵感念“王妃”给了他们家人活计,心中那股酸意与不屑更浓。
秦无咎并未见过所谓的毛衣毛裤,只见过最初苏子欲给祈瑾玉织的那副手套——在他眼中,那手套华而不实,严重影响手指的灵活性。
将士们上阵杀敌,握持兵器的手若被束缚,岂不是自寻死路?
至于毛衣毛裤,他其实也并不看好。
苏子欲还说什么堪比棉絮,秦无咎心中冷笑:羊毛那般低贱之物,如何能与珍贵的棉絮相提并论?
故而,当羊毛工坊已经运作了一段时日后,秦无咎还是在祈瑾玉面前,状似无意地提起:“王爷,苏公子这工坊办得是红火,妇孺伤残皆感恩戴德。只是…这大量收购羊毛、雇佣人手,所费不赀。莫不是…公子在京城享受惯了,借此名目,行奢靡之事?”
他这话极为阴险,暗指苏子欲假公济私,挥霍无度。
祈瑾玉眸光一冷,正要呵斥,苏子欲却恰好从门外走入,显然听到了这番话。
他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看向秦无咎,“军师疑虑,情理之中。毛衣毛裤能否御寒,口说无凭。边疆苦寒,冬日将至,届时便知分晓。至于花费...”
他转向祈瑾玉,眼神清澈:“我所用皆是自己的体己与经商所得,未曾挪用军饷半分。若能为将士们多添一分暖意,少一分冻伤,这钱便花得值。”
说着,他又看向秦无咎,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军师运筹帷幄,苏某佩服。但这民生经济、未雨绸缪之事,子欲亦略有涉猎。你我各司其职,共同辅佐王爷便可,何必相互攻讦?”
一番话,既表明了立场,点明了初衷,又暗指秦无咎越俎代庖,心胸狭窄。
祈瑾玉看着自家夫人这不软不硬顶回去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与骄傲。
秦无咎脸上笑容不变,袖中的手却微微握紧。
是夜,秦无咎心中烦闷,独自一人在帐中饮酒。想起白日里苏子欲那从容不迫的模样,想起王爷眼中毫不掩饰的欣赏,他只觉胸口堵得慌。
几壶烈酒下肚,醉意已然上涌。
就在这时,亲兵在帐外通报:“军师,营外有一商人求见,自称姓沈,说是与苏先生有关。”
秦无咎正烦躁,本想拒绝,但听到“与苏先生有关”几个字,又改变了主意,“让他进来。”
不多时,帐帘被掀开,一名身着墨蓝色锦袍、眉眼含笑的俊朗男子走了进来。
他周身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眼神却锐利而从容,先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帐内陈设,最后才落在主位上面带醉意的秦无咎身上。
“在下沈千澜,冒昧打扰军师。”他拱手一礼,姿态潇洒,“我刚到边疆,听闻表弟子欲在此,特来寻亲。不料王府守卫说王爷与表弟在军营,故而转道来此,还请军师行个方便,代为通传一声。”
秦无咎本就对“苏子欲”三字敏感,此刻又见他这位表兄气度不凡,言语间与边疆的粗犷格格不入,心中那股无名火更盛。
他冷哼一声,并未叫人去请苏子欲,反而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带着几分挑衅道:“军营重地,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沈公子既是经商之人,当懂规矩。这杯酒,便当是你的‘见面礼’了。”
沈千澜是何等精明人物,立刻察觉到这位军师对自己表弟似乎颇有成见。
他桃花眼微眯,非但不恼,反而从容地在秦无咎对面坐下,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好酒!!”沈千澜笑道,“独自饮酒岂非无趣?在下愿陪军师小酌几杯。”
一个有意灌酒以泄烦闷,一个顺势而为想套些关于表弟处境的话。
两人推杯换盏,酒壶又空了几轮。
秦无咎本就心情不佳,醉得更快,最终不胜酒力,伏倒在案几上。
沈千澜看着醉倒的秦无咎,微微挑了下眉头。
这人酒量这般差,竟然还想灌他酒,还真是不自量力,沈千澜摇摇头起身,唤来帐外秦无咎的亲兵,二人一同将不省人事的军师扶到了榻上。
他顺势问起苏子欲去向,谁料却得知对方半个时辰前已经离开军营,沈千澜本想告辞,那亲兵却言边疆夜寒,让他在帐内矮榻上将就一宿。
沈千澜犹豫片刻,便点头应下。
其实几杯烈酒下肚后,他也泛起了浓重倦意,加之连日赶路疲惫不堪,不想再去折腾寻住处。
罢了,暂且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正式拜见表弟与王爷不迟。
于是,他便和衣在矮榻上睡下。
次日清晨,秦无咎从宿醉中醒来,头痛欲裂,恍惚间发现自己并非睡在平日休息的矮榻上,而是主榻。
他下意识翻身,却惊觉身边竟睡着一人——正是昨夜那个沈千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