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迅速拟定完毕,当秦无咎走出主帐时,夜幕已笼罩了整个军营。
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踏着新落的积雪向自己的营帐走去,却在看清帐内透出的暖黄灯火时骤然停步。
他警惕地握紧佩剑,掀帘而入,却见沈千澜正悠闲地坐在案前,手中捧着一杯热茶,氤氲雾气模糊了他含笑的眉眼。
“谁准你进我的营帐?”秦无咎声音冷硬。
沈千澜放下茶盏,抬眸时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无辜:“沈某还没怪罪军师白日将我独自撇下便先行离开,军师倒先问起罪来了。”
秦无咎不欲多言,剑未出鞘,直指帐门:“出去。”
沈千澜稳坐不动,反而掐指作算,唇边笑意更深:“让我猜猜——军师这般急躁,可是匈奴有动静了?”
“你如何得知——”秦无咎话音未落,长剑已然出鞘,冰冷的剑锋抵上沈千澜的脖颈,“是苏子欲告诉你的,还是你本就与匈奴勾结?”
从主帐到此地不过一刻工夫,沈千澜纵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这么快得知军情。除非他本就是匈奴派来的细作,借运粮之名行窥探之实。
若真如此,身为他表弟的苏子欲…
沈千澜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脖颈处的冰凉提醒他要是再玩下去,容易小命不保,连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玩笑而已,军师何必动怒。”
“这玩笑并不好笑。”秦无咎手腕微沉,剑锋又近半分,“说清楚。”
“好吧。”沈千澜收敛了玩笑神色,“我的运粮队途经一个小部落,得知匈奴早已在黑风谷设下反埋伏。他们料定你们会在那里设伏。”
“我凭什么信你?”
沈千澜从怀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这是我随从从一具匈奴探子尸身上找到的。他们的人,已渗透边境各个部落。”
秦无咎接过令牌,指尖触及上面熟悉的狼首图腾,脸色骤变。这确实是匈奴精锐部队的标识。
“为何告诉我这些?”他直视沈千澜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中找出破绽。
沈千澜轻笑:“我说过,沈家深知家国大义。”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沉,“况且…我也不愿见军师遭遇不测。”
帐内烛火摇曳,在沈千澜眼中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秦无咎忽然觉得,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商人,或许藏着他看不透的深浅。
“此事我会核实。”秦无咎将令牌收入怀中,“若你所言属实,我欠你一个人情。”
“军师的人情,”沈千澜微笑起身,“沈某很期待。”
他掀帘而出时,一阵北风卷着雪沫扑进帐内,烛火剧烈晃动。秦无咎望着晃动的门帘,心中隐隐预感,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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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拂晓,急报传回,证实了沈千澜所言非虚。
黑风谷两侧山崖,果然埋伏了匈奴重兵,只等他们的伏兵入瓮。
秦无咎惊出一身冷汗,若非消息来得及时,此行必将损失惨重,主帅祁瑾玉亦可能陷入危局。
他当机立断,与祈瑾玉商议后,重新部署。
明面上仍派出一支队伍佯装前往黑风谷,大军主力却悄然绕行,直扑匈奴主力因分兵设伏而略显空虚的大营,同时另遣精锐,反身包抄了黑风谷的匈奴伏兵。
是夜,火光冲天,杀声震地。
匈奴人措手不及,遭遇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败,丢盔弃甲,狼狈北逃。捷报传回,全军振奋。
祁瑾玉以庆功为名,邀请此番有功的沈千澜过府一叙。
王府暖阁内。
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外面的严寒。
宴席不算奢华,却极尽精致。祁瑾玉坐于主位,一身常服也难掩其天潢贵胄的雍容气度。苏子欲坐在他身侧,两人瞧着异常般配。
秦无咎和沈千澜相对坐在下首。
秦无咎面容依旧冷峻,只是目光偶尔会掠过上首的两人。
沈千澜倒是自来熟,席间将江南趣事、行商见闻娓娓道来。
苏子欲安静地坐在一旁,唇角含着浅淡的笑意,只在表兄话语间隙偶尔补充一二细节,两人之间流转着一种旁人难以介入的熟稔与默契。
祁瑾玉起初还耐心听着,但听着听着,心底便莫名升起一丝不痛快。
无论是幼时不能爬树掏鸟窝而偷偷哭鼻子的糗事,还是私下爱看才子佳人间的话本这等隐秘喜好,沈千澜竟都如数家珍。
虽说他们是表兄弟,自幼一同长大,但这般了如指掌,是否也太过了些?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悄然攫住了祁瑾玉。
他的王妃,自然该由他来守护。他决不允许任何人的目光,过多地流连于他身上,哪怕是他的表兄。
心念电转间,祁瑾玉抬手抵唇,低低咳嗽了几声,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沈千澜正说到兴头上的趣事。
他随即端起酒杯,目光温柔而专注地落在苏子欲身上,语气是显而易见的亲昵与体恤:“夫人,这段时间羊毛工坊与粮草筹措之事,劳心费力,辛苦你了。”
他特意加重了“夫人”二字,像是在宣示主权。
苏子欲耳根微热,先是飞快地瞟了一眼似笑非笑的沈千澜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泥塑的秦无咎,最终将目光迎向祁瑾玉。
幸好他早已写信向表兄说明替嫁真相与如今假戏真做的境况,否则王爷这一声“夫人”喊出来,今晚怕是不好收场。
看着祁瑾玉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占有欲,苏子欲面上浮现一丝无奈,眼底却藏着纵容的暖意——他能怎么办呢,自己的人,自然要宠着。
他端起酒杯,与祁瑾玉的轻轻一碰,“王爷谬赞,分内之事。”
见自家表弟如此轻描淡写,沈千澜顿时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之感。
这傻小子,光是会赚钱有什么用?
这般实心眼,怕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养活王爷麾下大批军队岂是易事?更何况祖父暂且还不知道这事,若是被他知晓,怕是...
沈千澜顺势接口,桃花眼漾开戏谑的笑意,对着祁瑾玉道:“殿下您有所不知,子欲为了这批粮草,不仅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连外祖父从小给他积攒的…咳,‘娶媳妇钱’的老底都贴补进去了不少。”
他语带调侃,试探之意却溢于言表。
被当场揭底的苏子欲面颊倏地染上红晕,悄悄瞪了沈千澜一眼,示意他收敛些,随即转向祁瑾玉解释道:“王爷别听他夸大其词,远没有他说的那般夸张。”
祁瑾玉听出沈千澜话中试探,他握住苏子欲的手,郑重道:“表兄放心,这辈子我必不负子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