鹫峰会准备了一队大巴,把天理盟敢死队扮成旅游团的样子,载了前往和歌山县。
所有的武器都一并装在大巴的货厢里。
为了表示诚意,幸存的三个老若头都亲自跟车,一个在头车,一个在尾车,还有一个坐在中间那辆上,陪着我和疤狼。
我扔了根烟到嘴里,向疤狼拿火点着,深吸一口,喷出浓浓烟气。
老头呛得直咳嗽。
但只咳嗽了几声,就安静下来,眼神也变直了。
不只老头,随着烟气散开,车上所有人都变得安静如鸡。
除了疤狼。
他明显感觉出不对,在座位上,不安地挪了挪屁股,张嘴想说话。
我冲他晃了晃夹在指间的香烟。
疤狼便不敢吱声了,只能老实憋着。
车队无声穿过黑夜。
天将黎明时分,我拍了拍呆楞楞坐着的老头,道:“该下车方便了,老人家不能憋着,对身体不好。”
老头立刻起身,走到驾驶位旁,同司机说话,又用对讲机联系前后大巴。
车队在路边停下。
车上众人纷纷下车放水。
我与疤狼混在人群里下了车,抬眼往前方看了看。
黑暗之中,山影重重。
前方是一处山谷夹道。
过了这处夹道,就进入高野山的范围了。
距离金刚峯寺最多只有五六里地。
高野山实际上并不是一座单独的山峰,而是一处群山所包围起来的地区,其地形犹如莲花一般,八山环绕,分别是今来峰、宝珠峰、钵伏山、弁天岳、姑射山、转轴山、杨柳山和摩尼山,其内又有护持八峰,传法院山、持明院山、中门前山、药师院山、御社山、神应丘、狮子丘、胜莲华院山,因此这里又被称为八叶之峰。
整个地区除了位于最中央的东密总本山金刚峯寺外,还另有一百余处大小寺院,称一声山巅佛国也不为过。
众人短暂解决了生理问题,立刻转回车上,继续出发。
不过,我没上车,还按住了想上车的疤狼,藏身在路边的树林里,直到车队消失在拐弯后,方才走出来。
疤狼明显意识到了不对,额头见汗,道:“周先生,那些都是我们天理盟的兄弟哦……”
我摇了摇头说:“活着的是兄弟,死了就什么都不是。你是天理盟的盟主,所有天理盟成员,都应该是你的兄弟,而不只上车上这些。等你带他们的骨灰回去之后,你的天理盟主之位,就没人能够动摇了。”
疤狼苦着脸道:“这些兄弟都是各盟会凑出来的骨干,要是被我葬送在这里,各盟会肯定对会有怨言,我这位置哪还能坐得稳?再加上报复高野山失败,怕不是回去就要被他们赶下台了。”
我淡淡地说:“那不正好,你可以脱离天理盟,做个自由人了,到时候倒是省了我许多功夫,不用考虑怎么单单饶过你了。”
疤狼眨了眨眼,看着我,满脸都是毛骨悚然的惊惧,“周,周先……”
他的这句话没等说完,便听前方突然爆起一声巨响,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轰轰爆响,连绵不绝,震荡山谷,响彻夜空。
爆豆般的密集枪声间杂其中。
我观望了一下地势,带着疤狼爬上夹道入口的一处矮山,向夹道内张望。
大巴车翻了一半,火光熊熊,堵住了两侧道路,把幸存未炸的大巴牢牢堵在中间。
山坡两侧闪动着一条条火舌,自树丛中、滚石后,狠狠抽向困在路上的大巴。
翻倒的大巴车里,一直在有人挣扎着爬出来,带着满身的鲜血与火焰,茫然惨叫,四处乱窜,却不等跑几步,就被子弹打中扑倒。
场面宛如炼狱。
好在疤狼在金三角是真正见过大场面的,远不是一般的好勇斗狠的帮派分子能比,倒也能沉得住气,道:“有人提前埋伏?可,可高野山不是东密和尚的地盘吗?他们怎么可以用枪的?”
我说:“埋伏的不是东密和尚。”
疤狼问:“不是东密和尚能是谁?我们在日本没有别的敌人。”
我说:“从你们公然宣布要来日本向东密发起报复,你们在这里已经只有处处敌人,没有什么朋友了。”
疤狼反应过来,道:“鹫峰会出卖了我们?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那三个老若头也在车里,他们是鹫峰会的高层……”
我说:“出卖我们的是鹫峰智子,不是鹫峰会。”
疤狼呆了一呆,道:“她只是个高二女学生。”
我说:“有志不在年高,高天观的二师姐陆尘音才初五,不妨碍她横行天下无敌。鹫峰智子的过往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第一眼看到她,就从面相看出来,她不是个甘心做傀儡的老实人,她眼里的野心与冷酷可不是那几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能比的。有这么难得的机会,她一定很乐意地送这几个老头子去死。呵,她甚至还借了我的威风,要不然这三个老头子怎么可能乖乖同意上车陪我们来高野山!或许,三浦健太所谓的内乱,也不是他自己的野心,要不然为什么会都已经造反成功,却反过来要娶鹫峰智子?”
疤狼讷讷地道:“不是只有鹫峰家的人才能做会长嘛。”
我嗤笑道:“这种鬼话你也信?有实力在,自然只有鹫峰家才能做会长,要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勉强坐了会长位置,又能坐几天?兵强马壮,凭什么不能做会长?”
疤狼道:“可三浦健太被你打死的时候,她一点都不难过,甚至还很兴奋。”
我说:“不过是个用过即弃的废物工具,死就死了,有什么可难过的?”
疤狼说:“这女人可真狠啊。”
我说:“这才是真正黑道大佬的作派,你多学着点,要不然以后怎么统领天理盟?”
疤狼道:“这次失败回去,我这个盟主位置也就保不住了。就算我是惠真人的门下,可盟里还有好几个惠真人的门下呢。”
我笑了起来,道:“失败?谁说你失败了?你会带在中伏之后,带领幸存的兄弟上杀上高野山,报仇血恨之后,又回东京取了鹫峰智子这个害得你损失全部员弟的罪魁祸首的人头,平灭鹫峰会。凭着这个战绩,谁还敢不服你?”
疤狼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道:“周先生,我没那么大的本事。”
我笑着说:“不要紧,我有。”
疤狼的脸色更苦了,道:“周先生,你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不帮我带来的那些兄弟?有他们在的话,你办事也省力。”
我说:“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疤狼迟疑了一下,道:“假话吧。我就是想要个说法,心里能过得去。”
我说:“高野山已经得到了相关情报,不会坐以待毙,他们已经通过外务省施压,逼迫惠师弟返回国内,但这只解决了一方面的问题,没有解决你们天理盟将要来报复的问题。而你们只不过是个黑帮,高野山要是请外务省出面帮忙的话,就成笑话了,外务省也不会跑去丢那个脸。所以,高野山只能自己想办法,一定会再另找外部力量帮忙,挡住你们,不给你们进攻金刚峯寺的机会。我需要诱饵来把这外来的力量引出来。这诱饵总得有人去做,他们不去,就得你去了。这是真话。”
疤狼沉默片刻道:“其实,没有惠真人帮忙,高野山的和尚想对付我们很轻松吧,那个空诚和尚杀我们跟杀小鸡一样,我们一点反抗能力都没能。他们没必要找外援。”
我对着疤狼一笑,道:“因为像空诚那样的人,已经死光了,现在的高野山上,只剩下一群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普通东密僧和一群只能守在奥之院里的行尸走肉。真要给你们机会带着武器冲进金刚峯寺,他们毫无抵抗能力。”
疤狼眨了眨眼睛,道:“怎么都死光了喔?”
我说:“惠师弟杀的啊,他被强迫回国之前,就已经先潜入高野山,火烧金堂,推倒根本大塔,杀了他们的传法阿阇梨和护法明王,灭了他们所有懂法术的僧众!”
疤狼有点懵,“惠真人已经来过报复完了?那还要我们过来干什么?”
我说:“这报复分两层,一层是肉体消灭,另一个是精神消灭。肉体消灭这事惠师弟做了,而精神消灭则必须由你们来做。堂堂东密总本山被一群黑帮分子给灭了,以后还拿什么吹自己法术高深?而你们天理盟,带着灭掉高野山的光环,必将成为台湾第一大帮派,你疤狼就是台湾最新的地下皇帝了!以后好好干!”
说话音,夹道中的射击变得稀疏,而且只剩下山谷两侧高地上时不时还在射击,大巴车这边已经没有任何动静。
随着射击的完全停止,两侧高地上的隐蔽处走出埋伏的人员,他们猫着腰,举着枪,相互掩护着走上夹道,来到大巴车间检查战果,看到有没死的,立刻补枪。
看到那些身着迷彩全副装备的枪手,疤狼瞪大了眼睛,“这是是自……队?”
我说:“东密立教上千年,脉络勾联,关系遍布日本上下,使动军队也不是什么特别难做的事情。”
疤狼颓然道:“没有惠真人和周先生你,我们一辈子怕都不可能向东密僧讨还公道了,就算买再多军火,来了也是给人家送菜送装备。”
我说:“不用妄自菲薄,时代不同了,法术再强的术士,也同样一枪撂倒,坐到手雷上一样炸到屁股开花。疤狼,一会儿记得也补几刀。”
疤狼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忽听夜空中远远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金刚峯寺所在位置有火光冲天而起。
然后,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间中还杂着出膛的闷响,划破空中的尖肃……整个金刚峯寺尽被覆盖!
疤狼震惊无比地看着我,“这,这是……”
我说:“六零迫击炮,一共二十门,虽然装备老了些,但炸个金刚峯寺足够了。当初东密僧在砵甸乍街刺杀惠师弟的时候,惠师弟当众说过要踏平高野山,杀尽东密僧,他是在世神仙,言出法随,说了就要做到。要是他自己来的话,就不用这么麻烦了,看着他踏平高野山就行。可现在他来不了,我又没那个踏平的本事,那就只能借炮弹的威力来踏上一踏了,别管怎么样,总归算是平了。”
疤狼声音便有些发颤,“使炮的,也是你们无相的人?”
我温和地纠正他,“是我们无相的人。”
疤狼哭丧着脸说:“周先生,我就是个普通的黑道分子,没文化,没本事,没志向,实在不配跟你们这样的人物混在一起,我可以退会不?”
我说:“一日无相,终身无相,想退可以,直接拿命来退吧。”
疤狼就不说话了,只默默看着金刚峯寺方向。
炮弹炸得越发密集了。
正在大巴车间检查补枪的枪手听到动静,立刻抛下大巴车,又从道两旁的隐蔽处把车子开出来,急急忙忙往金刚峯寺方向赶。
我叫上纠结恐慌的疤狼,下山走到大巴车旁。
绝大部分人都死了,只有少数人还活着,不停呻吟,他们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还有一个齐腰被砸断了,竟然一时未死,只在那里大哭哀嚎。
我看向疤狼。
这些人没救了,就算伤不致死,也不能留下活口给日本人。
而疤狼显然没有把他们带走的能力。
我这一眼的意思很明确。
疤狼没有多说,从后腰摸出短刀,默默上前,先给了那个倒霉蛋一刀,然后依次把其他伤者统统刺死。
最后,他意外发现了那个跟我们同车的鹫峰会老若头。
他竟然也没死,只是被困在了车里,身上还中了好几枪,正挣扎着想从破碎的车窗里爬出来。
疤狼上前一刀割断了他的脖子,把他的脑袋直接切了下来。
拎着脑袋回到我身边上,他的两眼已经血红。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道路前方的黑暗深处再次响起激烈密集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