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遇袭的,是那支伏击大巴车队的队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炮击金刚峯寺为的就是吸引援兵伏击。
这叫围点打援。
当然,最初的目标并不是这支伏击部队,而是高野山其他寺院的僧人,还有和歌山县的警察。
但现在效果更好。
这次交火激烈而短暂。
只持续了不到三分钟。
当我和疤狼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
那支刚刚才大获全胜的部队全军覆灭。
同样穿着迷彩的伏击者正在遍地尸骸中逡巡,看到有幸存者,便即补刀。
零星的惨叫混在硝烟血腥中,令人不寒而栗。
看到我和疤狼,那些人立刻停止动作,就地卧倒隐蔽。
我扬声道:“老地趟龙托我捎个买卖。”
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个人爬起来,小步跑到近前,打量了我和疤狼两眼,用略有些生硬的汉话道:“什么买卖?”
这是个黑瘦男人,个头不高,面容沧桑,目光平静甚至有些麻木,身上带着浓浓的硝烟味儿。
不是战场上的味道,而是他身体散发出来的。
打了半生的枪,火药硝烟的味道已经渗透到血肉骨子里。
我说:“三两三的千金不换。”
黑瘦男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旋即收起,恢复了原本的木讷平静,抬手向我敬了个礼,道:“mcp,岑剑。”
我伸出手,道:“我叫周成。”
掌心里躺着那枚黄惠理在香港交给我的徽章。
他们就是那支给了黄惠理趁乱谋国底气的队伍,在马泰边境的深山密林中打了几十年的仗,哪怕主力被打散,大部分高层都向泰马当局投降,也还在继续坚持,如今只剩下八百余人。
黄惠理选中的裂土之地皮扎,交通便利,既有铁路直通大马腹地,又有海港可达香港,更有丰富的锡矿资源,是他们多年来获取经济来源的重要通道,跟当地的私会党、华侨团体甚至是边境军阀,都建立起复杂密切的利益关系。
在解决了东密那些懂法术的僧人和豢养的恶鬼后,我便通过黄惠理调了他们的一支二百余人的队伍。
这相当于他们全部作战力量的四分之一。
一旦出现闪失,将会造成可能导致覆灭的巨大损失。
但他们还是把人派了出来。
这是一次孤注一掷的赌博。
说明他们现在的处境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也要拼死一搏。
只是不知道黄惠智是怎么对他们说的,才让他们能够下这样的决心。
他们走出深山老林,借助黄惠智的掩护,在皮扎港口登船至香港,再通过文小敏的走私船队转运到日本。
进入日本后,由文小敏先期安排过来熟悉环境的人带到我租下来的那几个仓库藏身,然后再找文小敏在这边的走私生意合作伙伴以运送走私货货为名安排车辆,运抵和歌山县,然后乘夜入山,藏在密林中待命,直到我抵达日本,向他们发出消息。
在东京街头闲逛的两天,不仅仅是为了摸清鹫峰会的情况,更是为了同岑剑这边沟通信息,安排布局。
岑剑拿过徽章瞧了瞧,仔细收起来,同我握了一下手,道:“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在日期间的一切行动听从徽章持有者的指挥。伏击战斗已经结束,请下达命令吧。”
我说:“辛苦了,有伤亡吗?”
岑剑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丝不屑,道:“这些人没真正打过仗,要是打他们还有伤亡,那我们也太没用了。”
我点了点头,道:“从泰国捎过去的东西带着吧。往前面被伏击的车队的人身上也放一些,一部分人留在这里继续伏击其他赶来支援的人,其他的跟我去金刚峯寺,天亮之前我们要结束全部战斗撤离。”
从泰国捎到皮扎的东西,是真虚庙在泰缅边境一系列与妙玄仙尊门下战斗所获得的战利品,一些隐晦的仔细调查就可以用来证明他们地仙府门下身份的证据。
踏平高野山的罪名,最终会通过类似这些蛛丝马迹落到地仙府的头上。
包括之前我以明秀和尚的样子毁灭黑龙会,火烧阴阳寮,都曾刻意没有斩尽杀绝,而是留下一些稀少的目击者。
等到高野山被灭,引起足够的重视,所有这些证据都将证明,有一个叫地仙府的组织,在日本境内展开了一系列疯狂的袭击行动。
这将最终拆解外务省同地仙府的合作,并且促使其对地仙府展开打击。
如果能够公开宣布地仙府是恐怖组织自然是最好的,就算不能,暗地里组织打击也算达成我的目的。
再加上我以正道大脉身份,将地仙府打成外道。
到时候,从江湖到庙堂,地仙府都将陷入极大被动。
地仙府能够在东南亚横行,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有强大的实力,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他们行事神秘诡异,做事不出头露面,只藏在暗处,便如金三角只知有妙玄仙尊却不知有地仙府一样,接触到的人探得一鳞半爪,只觉诡异难测,强大无比,自然而然就心生畏惧,轻易不敢忤逆作对,由此给了他们壮大的机会。
而现在我通过这些操作,等于将他们从暗处拽到阳光底下,剥去精心打造的神秘可怖的伪装,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存在。
外道,一旦失去了神秘感,威慑之力立时便会削弱大半,死期也就不远了。
岑剑再向我敬了个礼,转身跑回去安排人。
我瞟了疤狼一眼,见他脸色惨白,便道:“你也是横趟台湾江湖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还跟惠师弟去了一趟泰国缅甸,这点小场面,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疤狼吞了吞口水道:“其实我杀人不眨眼的名头是吹出来的喔。从出道跟着兴爷混,当街砍人做过不少,杀人其实就做过两次,一次是为了立足打角头,在渔市里拿枪打死的,没看清死成什么样子就跑了,一次是跟天龙帮争地盘,对方坏规矩,绑了兴爷家里人,我带兄弟在歌厅打死了天龙帮帮主,再后来就没沾过人命。自打跟了您,一天里见到的尸体,比我过去几十年见到的加起来都多。我不是看到死这么多人害怕,是看到那位害怕。”
他朝着岑剑努了努嘴,“一看到他,我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人的杀气太重了,是职业杀手吧。”
我说:“没听说过mcp?”
疤狼茫然道:“什么p?没听过,哪里的帮派,很厉害吗?”
他只是个混江湖的黑道人士,不知道国际上的事情很正常。
要不是黄惠理的关系,我也不知道mcp的事情。
我说:“他们不是帮派,是军队,真正打了几十年仗的军队。”
疤狼瞪大了眼睛,“军队?哪里的喔?你们无,咳,我们无相还有军队呢?”
我微微一笑道:“无相,比你想像的要大,不懂就不要问了,你只需要,身为无相,真到需要的时候,将会获得无法想象的强大支持。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如果有必要,打进台北中正区重庆南路一段122号,干掉老李也不成问题。”
吹牛不必怕大,这样才能唬住人。
疤狼赶忙摆手,道:“没必要,没必要,我没这个问题。”
我笑了笑,道:“打个比方,你不用害怕,我们没那个想法。”
岑剑很快分派好了队伍,他亲自带着一部分人跟我前往金刚峯寺。
对金刚峯寺的炮击还在继续。
二十门迫击炮一字排开,四人侍候一门,炮声连绵不绝。
整个金刚峯寺都陷入烈烈火海。
在炮击阵地的前方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具尸体,都是金刚峯寺的僧人。
显然他们在遭到炮击后,曾试图发起反击,摧毁阵地,结束炮击。
可惜,他们没有刀枪不入的本事,更不是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的对手,冲锋没能对阵地造成任何影响,丢下一地尸体后,狼狈逃回了寺里。
他们用的弹药,与疤狼买的弹药生产方一致。
都是通过郑六做掮客买来的。
只不过疤狼的是花了真金白银,而他们手头的这些是抢的。
苦主是郭锦程。
他向郑六买的军火,分批次运抵印尼,其中一批被黄惠理安排人冒名顶替取走,一部分藏起来备用,一部分则提前通过文小敏的走私渠道送至日本,抵达的时间比岑剑的队伍还要早。
岑剑等人是空手来到日本的,这是以防半路出事,被人从军火上揪出尾巴来。
这是一个简单的连环套。
只要顺藤摸瓜,就能摸到郭锦程头上。
到时候就算他想解释其中一批次被盗,也找不到地方解释,更不会有人相信他。
炮击整整持续了半个小时,直到打光了所有带来的炮弹。
期间来路上连续响了三波枪声。
我告诉岑剑可以撤离了。
按照做好的预案,他们会立刻离开高野山,回到和歌山县的隐蔽地点,然后分批分不同途径撤离,再通过文小敏的走私通道离开日本。
这将是文小敏做为老顶安排的最后一趟生意,然后她就会卸去老顶,离开香港,执行这项任务的,都是对她最忠心的老海狼,事后会跟她一起洗脚上岸,退出字堆,不再做走私。
我让岑剑把疤狼一并带回和歌山县。
疤狼不会提前离开,他需要在和歌山县等着我。
随着众人离开,山林恢复了安静。
我换上明秀的样貌和白僧袍,在袖子里笼了骷髅木鱼和金刚橛,走向熊熊燃烧的金刚峯寺。
山门已经倒塌。
空气中弥漫着炽热的焦臭味,有木头的,有织物的,还有皮肉的……
我穿过变成废墟的山门,折了只纸鹤扔到空中,寻找检校法印的下落。
一路走过来,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烈火在燃烧。
遍地都是被炸死的东密僧众。
也有很多没死的,被炸得残缺不全或是神智不清,有的在惨叫,有的在无意识游荡。
我穿着这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袍从其中穿过,引来的众多有意无意的目光。
但没人上来拦我或是说话。
他们只是茫然地注视着我,目送我从身边经过,走向寺院深处。
我最终来到了奥之院的大门外。
检校法印在危急关头,再次选择了奥之院做为避难处所。
不过奥之院也没有逃脱炮击。
岑剑队伍是用我提供的地形图做参考展开炮击的。
奥之院的位置,被我重点标注出来,因此挨了上百发炮弹,几乎等于是被犁了一遍。
效果极为显着。
站在倒了一半的门口,就可以清楚的感觉到,里面浓重的阴气已经一扫而空。
坟茔、石像、碑牌……尽数被炸成了大大小小的弹坑。
空气中弥漫着炮火带来的浓郁阳气。
大炮,至刚至阳之物。
在成规模的武器装备面前,术士那些法术根本不够看,只能用在阴谋诡计和私下争斗上。
所以,当年的黄玄然身为顶尖的高手,会抛弃一切法术,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过,我跟她的追求不一样,法术对我来说很有用处,就好像脱胎于千门手段的种种阴谋诡计一样。
最终,我跟着纸鹤来到了那座点满灯的佛堂前。
这座佛堂也被炸塌了。
但后面的那御庙却完好无损。
这是整个奥之院里唯一一座完整的建筑。
纸鹤落到了御庙一角的屋檐上,然后呼地一下化为一团小小的火球,眨眼就被烧得干干净净。
我笑了笑,走到紧闭的大门前,轻轻拍了拍,道:“检校法印,你在吗?我是地仙府明秀啊,你还好吗?”
好一会儿,门里才有人警惕地问:“你是怎么上来的?外面袭击我们的人呢?”
我说:“那些人已经被打跑了。现在前面伏击的军队、和歌山县的警察,还有山里其他寺院的僧众,都已经赶到,正在帮忙收拾现场,救治伤者,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找到检校法印,我们分了几组人在找,我被分到了奥之院这边。检校法印在里面吗?所有人都很担心他,请他出来跟大家见一面吧,这样大家也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