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队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将墙角那片顽固的霉斑照得愈发清晰。报案电话的铃声像把生锈的锥子,猛地刺破了凌晨三点的死寂。杨震一把抄起听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听完对方的叙述后,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只吐出五个字:“地址发过来。”
“又有案子?”季洁刚把泡好枸杞的保温杯放在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她看着杨震紧绷的侧脸,知道这通电话绝不是小打小闹。
“城郊客运站,”杨震把听筒按回座机,金属碰撞声格外刺耳,“昨晚的末班城际大巴,少了个乘客。监控拍着人上了车,全程没下车记录,但终点站清车时,座位空了。”
“活见鬼了?”田蕊正用鼠标拖着赵薇薇案的卷宗归档,闻言猛地抬起头,马尾辫扫过椅背,“大巴车又不是纸糊的,难不成钻地缝里了?”
“去现场看看就知道了。”杨震抓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媳妇儿、王勇,带上勘查箱。田蕊,你跟李少成一组,查失踪乘客的身份信息,重点是近期的活动轨迹。”
“得嘞!”田蕊啪地按了保存键,转身冲向资料室。
凌晨的客运站像座被遗忘的孤岛,风卷着纸屑在空旷的停车场打着旋。停在检修区的大巴车通体黝黑,只有车窗反射着远处岗亭的微光,活像头伏在暗处的巨兽。调度室里,五十多岁的司机刘师傅正攥着个搪瓷缸,手指抖得厉害,热水晃出的水珠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杨警官,我开了二十七年车,从手扶拖拉机到现在的大巴,啥怪事没见过?”刘师傅把搪瓷缸往桌上一顿,声音发飘,“但昨晚这事儿,真能把人吓破胆。末班车,从邻市返城,总共七个乘客,我记得清清楚楚。出市区收费站时我瞟了眼后视镜,最后排靠窗那男的还在,脑袋歪着像睡死了。”
他抬手指向窗外的大巴:“就那个位置,左数第一个。全程走高速,就进了一次服务区,给大家十分钟上厕所,我站在车门口盯着呢,一个都没少。到终点站后我按规矩清车,从前排查到后排,就见那座位空着,脚垫上留了个踩扁的矿泉水瓶。”
季洁戴上白手套,踩着台阶登上大巴。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有烟味、泡面味,还有点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确实空着,灰色的人造革座椅上有道浅浅的折痕,像是有人长时间坐过。脚垫上的矿泉水瓶是最常见的牌子,瓶身被踩得变了形,她用镊子夹起来看了看,表面光溜溜的,果然没有指纹。
“老公,你看这个。”季洁弯腰在座位缝隙里摸索,指尖触到一片硬纸,她小心翼翼地抽出来,是张被撕碎的收据,边缘毛毛糙糙的。展开后,大部分字迹已经模糊,只有\"布洛芬\"三个字和昨天下午的日期还能辨认。
王勇正蹲在驾驶座旁调监控,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映得他脸发白。“监控探头装在车头上方,能拍到前四排的乘客,”他拖动着进度条,“最后一排刚好在盲区,只能看到个侧影——穿深色夹克,戴鸭舌帽,上车时头埋得很低,根本看不清脸。”
“服务区那段的监控呢?”杨震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沉。
“坏了。”刘师傅不知何时跟了上来,站在车门边搓着手,“前几天下大雨,探头进水了,时好时坏的,昨晚刚好在服务区那段断了信号。”
季洁把收据装进证物袋,密封时塑料袋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刘师傅,他上车时带了什么东西吗?”
“好像……拎着个黑色的双肩包?”刘师傅眯着眼回忆,“挺大的,看着沉甸甸的,他上车时还撞到了车门框,我当时还提醒他慢点。”
这时田蕊的电话打了进来,背景音里能听到键盘敲击声。“杨哥,查到了!失踪乘客叫叶梓豪,男,32岁,邻市江明区人,在咱们市的宏业建材市场做销售。系统里有记录,半年前他在市一院急救过,药物过敏,过敏原就是布洛芬。”
“对布洛芬过敏,却买了这个药?”季洁捏着证物袋的手指紧了紧,“这不合常理。”
王勇突然指着屏幕\"哎\"了一声:“你们看,他上车时夹克袖口沾了点东西,反光的,像是……油漆?”
杨震凑过去,屏幕上的画面不算清晰,但能看到深色布料上确实有块不规则的亮斑。“建材市场的销售,沾油漆不奇怪,”他指尖敲了敲屏幕,“但结合他买布洛芬的事,有点不对劲。”
“会不会是中途跳车了?”丁箭摸着下巴猜测,“虽然是高速,但万一他找机会打开了车窗……”
“不可能。”刘师傅立刻摆手,“车窗都是电动锁,除了驾驶座能控制,乘客那边根本打不开。紧急破窗器也都在原位,没被动过。再说那路段我跑了十几年,两边都是三米多高的护栏,底下是深沟,跳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季洁走到大巴后门处,蹲下身检查锁扣。这是个老式的机械锁,黄铜锁芯上蒙着层薄灰。她指尖拂过锁扣内侧,摸到一点黏糊糊的东西,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瞬间皱起。
“老公,这锁被动过手脚。”她用镊子刮下一点残留物,“是机油,而且是新涂的。有人在外面能打开这扇门。”
“你的意思是……”韩丽眼睛一亮,“叶梓豪是被人从后门弄下车的?”
“可能性很大。”季洁站起身,目光扫过车厢,“刘师傅,昨晚到终点站后,你什么时候开始清车的?中间离开过吗?”
刘师傅掰着手指头回忆:“十一点二十分准时到站,我停好车就下去交单子,调度室的老李能作证。交完单又跟他聊了几句家常,大概十二点零五分才回到车边。”
“这四十分钟里,有没有可疑车辆靠近大巴?”杨震追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刘师傅一脸茫然,“客运站晚上车多,我没留意。”
“去查调度室的监控。”杨震转身下车,“大斌子,你跟技术刘联系,把车门锁上的残留物带回化验。媳妇儿,再仔细勘查车厢,别放过任何细节。”
调度室的监控画面有些模糊,但能清晰拍到大巴车后方的区域。凌晨十一点三十五分,一辆白色面包车缓缓驶到大巴车后,停了足足十分钟。十二点整,面包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
“车牌号被泥挡住了,”孟佳放大画面,“只能看清是本地牌照,京A开头,后面跟着两个数字,像是7和3。”
“李少成,杨震拨通电话,查全市所有京A开头、尾号带73的白色面包车,重点排查近三个月有建材市场出入记录的。另外,查叶梓豪在宏业建材市场的人际关系,看看他最近有没有跟人结怨。”
“收到!”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
季洁在车厢里又有了新发现。她在最后一排座位的靠背夹缝里,找到一根黑色的线,细细的,像是从衣服上勾下来的。“老公,这是涤纶材质的线,可能来自叶梓豪的夹克。”她把线装进证物袋,“还有,座位底下的地板缝里,有少量白色粉末,需要回去化验。”
回到队里时,天已经蒙蒙亮。技术科的化验结果很快出来了:车门锁上的残留物是工业用机油,跟建材市场常用的型号一致；座位下的白色粉末是石膏粉,同样在建材市场很常见。
“叶梓豪的人际关系有点复杂。”李少成抱着一摞资料走进办公室,眼圈发黑,“他在宏业建材市场做了五年销售,业绩不错,但跟不少同行抢过生意。尤其是去年,他撬走了同行周睿的一个大客户,两人差点打起来。”
“周睿有没有白色面包车?”杨震问。
“查了,他开一辆黑色轿车。”李少成翻开笔记本,“不过他的侄子周梓轩有辆白色面包车,车牌号是京A573xx,尾号带73。”
“立刻去找周梓轩。”杨震站起身,“媳妇儿,你跟我去。陶非,再去查周梓轩和叶梓豪的交集。\"
周梓轩的家在城郊的一个老旧小区,敲开门时,他穿着睡衣,眼神躲闪。“警察同志,找我有事?”
“认识叶梓豪吗?”季洁亮出照片。
周梓轩的喉结动了动:“认识……算是同行吧。”
“昨晚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你在哪?”杨震盯着他的眼睛。
“在家睡觉啊。”周梓轩搓着手,“我爸妈可以作证。”
“你的白色面包车呢?”季洁问。
“在楼下……怎么了?”周梓轩的声音突然变小。
杨震和季洁下楼查看面包车,车身上果然沾着不少泥点,车牌号的最后两位正是73。季洁打开后备厢,里面有个工具箱,她拿起一把螺丝刀,发现上面沾着点机油,和大巴车门锁上的残留物成分一致。
“昨晚你开这辆车去过城郊客运站,对吗?”杨震的声音带着压迫感,“你在大巴车后门做了什么?”
周梓轩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这时孟佳的电话打了过来:“杨队,查到了!叶梓豪最近在跟一个客户合作,对方要一批特殊型号的石膏板,叶梓豪手里有渠道,但周睿也想要这个单子。三天前,有人看到周睿和周梓轩在市场门口吵架,周梓轩说\"要给张磊点颜色看看\"。”
“还有,孟佳顿了顿,叶梓豪半年前药物过敏那次,就是因为误食了含布洛芬的止痛药,而那药是周睿给他的,说是\"效果好\"。”
证据链逐渐清晰。杨震看着周梓轩:“是周睿让你做的吧?你们趁刘师傅离开的四十分钟,打开大巴后门把叶梓豪弄了下来,对不对?他对布洛芬过敏,你们给他用了这个药,让他失去意识?”
周梓轩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是我叔叔让我干的……他说叶梓豪抢了他的生意,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知道叶梓豪对布洛芬过敏,就买了药,在服务区趁他去厕所,偷偷放进了他的矿泉水里……后来在客运站把他抬到面包车上,本来只想教训他一顿,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季洁追问。
“他好像没气了……”周梓轩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吓坏了,就把他……把他埋在了郊区的废弃窑厂。”
警车呼啸着驶向废弃窑厂。警戒线拉起时,朝阳刚好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线洒在荒芜的土地上,照亮了远处被挖开的新土。技术人员很快找到了叶梓豪的尸体,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深色夹克,黑色双肩包扔在一旁,里面装着几份石膏板的合同。
审讯室里,周睿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他不仅嫉妒叶梓豪的生意,更恨他抢走了自己的客户,于是策划了这起案件。那张布洛芬的收据,是叶梓豪在服务区买的,他当时并不知道水里已经被下了药,只是觉得头痛,想备着而已。
案件告破时,韩丽正对着电脑整理卷宗。她看着屏幕上叶梓豪的照片,轻轻叹了口气:“好好的生意,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杨震端起保温杯,枸杞在热水里打着转。“利益这东西,有时候比刀还锋利。”他望着窗外,晨光已经洒满了办公室,墙角的霉斑在阳光下似乎淡了些,但那片空白的座位,却像个烙印,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