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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的引擎在柏油路上碾出细碎的震动,像根绷紧的钢丝勒在寂静的街道上。杨震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挡风玻璃外的街景正一点点被暮色啃噬,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副驾驶座上的季洁——她指尖在文件袋边缘划出浅痕,那袋里装着的勘查工具袋棱角分明,像块没捂热的冰。车载电台突然滋啦作响,调度员的声音混着电流声涌出来,又倏地沉下去,倒让这沉默更显粘稠。

“报案人老方,守了十年仓库。”杨震终于开口,方向盘在掌心转了半圈,警车拐进一条岔路,“电话里说发现尸体时,他的声音抖得像被风揉碎的纸。”

季洁\"嗯\"了一声,视线扫过窗外急速倒退的围墙。城南旧仓库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些红砖墙像生了锈的伤疤,爬满枯藤的枝桠在暮色里张牙舞爪。生锈的铁门悬在铰链上,风过时发出的哀鸣能穿透车窗,刮得人耳膜发紧。这里早没了住户,几间废弃厂房的窗洞黑洞洞的,像被挖掉眼珠的眼睛,漠然地瞪着逐渐暗下来的天。

警车刚停稳,警戒线就在风中扬起蓝白相间的浪。两个年轻警员站在入口,制服袖口沾着灰,见他们过来,敬礼的手都带着点僵硬。“杨队,季姐。”个子稍矮的警员声音发飘,“三号仓库最里面,我们没敢动现场。”

杨震推开车门,橡胶手套套在手上时发出轻微的\"啪\"声。“报案人呢?”

“在值班室,丁箭陪着。”警员指向不远处的小平房,昏黄的灯光从窗户漏出来,在地上投出个歪斜的四边形,“刚喝了热水,嘴唇还白着呢。”

季洁拎起勘查箱,金属搭扣碰撞的脆响在空旷里荡开。她抬头望了望仓库区的纵深,风从仓库群的缝隙里钻过,卷着铁锈和尘土扑在脸上,带着种被遗忘的腥气。“这里太适合藏尸了。”她低声说,目光扫过地面——除了警员的脚印,还有几道更深的辙痕,像被什么重物碾过。

三号仓库的铁门虚掩着,锁扣处的铁皮被掰成个狰狞的角度,断口闪着冷硬的金属光泽。杨震示意季洁退后,自己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推开门。一股气味猛地涌出来,像被关了很久的野兽扑在脸上——铁锈的涩、积尘的闷,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混在一起钻进鼻腔,呛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仓库里暗得像浸在墨里,只有屋顶破洞漏下的几缕天光,在地面拼出破碎的光斑。借着这点光,能看见仓库中央的水泥地上,有个深色的影子蜷缩在木椅上。那人被粗麻绳捆得严实,胳膊和腿都勒进绳结里,脑袋歪向一边,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深色的污渍在胸口洇开,边缘已经发黑,像朵烂在布上的花。

季洁打开勘查灯,光柱劈开黑暗,在地面投下清晰的亮斑。她蹲下身,手指悬在离地面几厘米的地方:“拖拽痕迹,从门口一直到椅子这儿。”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勘查时特有的冷静,“看这擦痕的深浅,应该是先被弄晕了再拖进来的。”光柱移到绳索上,“绳结是十字扣,专业手法,打得又快又死,不是临时学的。”

杨震走到尸体旁,勘察灯的光打在死者脸上。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眉毛很浓,此刻拧成个疙瘩,像是死前正憋着股劲。嘴唇发紫,嘴角挂着点白色的泡沫,干了之后结成细小的痂。“不像被勒死的。”他伸手拨开死者额前的头发,皮肤冰凉,“窒息死亡的话,脸会肿得发紫,他这更像......”

“中毒。”季洁接话时,已经用镊子夹起地上一粒白色粉末,放进证物袋,“先取样回去化验。你看他手腕的勒痕,边缘很整齐,没有摩擦的毛边,要么是被下药后没力气挣扎,要么就是......”她顿了顿,“被什么东西吓住了,不敢动。”

仓库角落堆着几个空酒瓶,标签被灰尘糊得看不清,旁边翻倒的快餐盒里,米饭已经变成灰黑色,上面长着层绿霉,酸腐味顺着风飘过来。季洁走过去,用勘查灯照了照:“餐盒里的青椒还能看出形状,没完全烂透。”她用镊子挑起一块米饭,“水分流失得差不多,估计是昨晚的剩饭。”

“死者身份有线索吗?”杨震环顾四周,仓库很大,除了堆在墙边的废弃木箱,几乎没什么像样的东西。木箱上的字迹早就磨没了,只有几个还留着模糊的\"易碎\"标记。墙壁上满是涂鸦,大多是歪歪扭扭的名字,还有些用油漆喷的符号,看着像小孩子的恶作剧。

对讲机里传来孟佳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杨队,系统里查了失踪人口,没找到匹配的。我们正在查近期的暂住登记。”

“继续查。”杨震应着,转身往门口走,“去问问老方,最近有没有陌生人在这附近晃。”

季洁最后检查了一遍尸体周围,确认没遗漏什么,才起身跟上。走到门口时,她的目光突然顿住——门框内侧,离地面一米多高的地方,有个三角形的刻痕。刻痕不深,边缘还带着新掉的木屑,像是用螺丝刀之类的东西匆匆划上去的,三个角都有点歪,看着很不起眼。

“这里有记号。”她抬手拦住杨震,勘查灯的光柱精准地打在刻痕上,“新刻的,你看这木屑,还没被风吹走。”

杨震凑近看了看,眉头拧得更紧。那三角形的顶角有点钝,两条边往里收了收,像被人掐了一下。“这形状......”他指尖在空气中虚画了一下,“好像在哪见过。”记忆里有个模糊的影子,却怎么也抓不住,“记下来,回去调近三年的案子,看有没有类似的标记。”

值班室的门没关严,能听到里面压抑的啜泣声。推开门时,一股煤烟味混着汗味涌出来,老方正坐在板凳上,背驼得像块弯了的铁板。他头发花白,贴在头皮上,脸上的皱纹里积着灰,此刻脸色白得像张浸了水的纸。看到他们进来,他猛地站起来,板凳\"哐当\"一声翻在地上,双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警官......我真不知道啊......”老方的声音劈着叉,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昨天傍晚锁门时还好好的,我绕着仓库区走了一圈,每个门都检查过,锁得牢牢的......今天下午三点来巡查,就看见三号仓库的门开着,我心里咯噔一下,推门进去就看见......看见他......”他说到这儿,突然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像被什么堵住了。

季洁把翻倒的板凳扶起来,又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您慢慢说,别慌。这几天有没有见过陌生人?或者听到奇怪的动静?”

老方捧着水杯,手指在杯壁上蹭来蹭去,好半天才缓过劲:“这地方偏,除了我没人来。就前天下午,大概四点多,我在值班室算账,听见外面有汽车引擎声,很响,像货车。”他顿了顿,眉头皱起来,“当时以为是走错路的,这附近的路绕得很,常有司机开错。但那车开得特别快,\"嗖\"地一下就过去了,从仓库后面那条路走的。”

“仓库后面的路?”季洁看向杨震,她记得地图上标的是条土路,坑坑洼洼的,平时只有附近收废品的三轮车会走。

杨震点头:“那条路能通到国道,绕开主街的监控。”他追问,“能听出是什么车吗?货车还是轿车?”

老方使劲想了想,摇了摇头:“声音太杂,风又大,没听清。就觉得引擎挺冲的,不像普通小轿车。”他突然一拍大腿,“对了!那天晚上我起夜,好像听见三号仓库方向有动静,像是......木头摩擦地面的声音,当时以为是老鼠,没在意。”

季洁在笔记本上记下时间点:“您晚上住在这里?”

“嗯,值班室有张床,我晚上就在这儿守着。”老方指了指角落的单人床,被子叠得歪歪扭扭,“仓库区晚上不安全,以前丢过东西。”

杨震又问了几个问题,老方都摇头说记不清了,只是反复念叨着\"太吓人了\"。看着老人抖得不停的手,杨震知道再问也没用,便让同事先送他去派出所做笔录,“仔细问,哪怕是他觉得不重要的细节,都记下来。”

法医的车到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何燕华带着助手走进仓库,勘查灯的光柱在他们身上晃来晃去,像在切割影子。杨震和季洁站在仓库外,看着警戒线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远处城市的灯光已经亮起来,隔着仓库群看过去,像串模糊的星子。

“绳结专业,说明凶手可能有前科,或者受过训练。”季洁靠在警车边,手里转着勘查灯,“中毒死亡,还用了镇静剂,说明是有预谋的,不是激情杀人。”她想起那个三角形刻痕,“那个记号太刻意了,不像随手划的,更像是......留个标记。”

“而且凶手熟悉这里的作息。”杨震补充道,目光扫过仓库区的布局,“老方下午三点巡查,凶手算准了这个时间会被发现。还有那条后路,知道怎么避开监控,要么踩过点,要么就是住在附近的人。”

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撞到仓库墙上,又弹回来。何燕华从仓库里走出来,摘下口罩,脸色在暮色里显得有些暗:“初步判断是氰化物中毒,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她从证物袋里拿出个小瓶子,“死者后颈有个针孔,提取到微量镇静剂成分,剂量不小,足够让人失去反抗能力。”

氰化物,镇静剂,专业绳结......这些词在空气里碰撞,拼出个精心策划的轮廓。杨震望着国道的方向,夜色已经把那条土路吞得干干净净,像头沉默的野兽。“这案子不简单。”他说,声音里带着股冷意。

季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套上还沾着点仓库里的灰。早上出门时,家里的茉莉开得正好,她还摘了朵放在窗台,那香味清清爽爽的,和现在鼻尖萦绕的腥气简直是两个世界。她想起死者胸口的污渍,想起那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突然觉得这旧仓库里藏着的,可能不只是一具尸体。

“回队里。”杨震拉开车门,“查死者的指纹,比对前科库和失踪人口库。查近期所有购买氰化物和镇静剂的记录,尤其是实验室和化工厂流出的渠道。还有那个三角形记号,调所有相关的旧案,一个都别漏。”

警车发动时,车灯刺破黑暗,在仓库的墙壁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车窗外,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把天空染成深橘色,远处的城市灯火越来越亮,像片温暖的海。但杨震和季洁都知道,在这片光亮照不到的地方,比如这旧仓库的阴影里,比如那些被刻意抹去的痕迹里,藏着的谜才刚刚开始显形。

季洁打开证物袋,借着车内的灯光看那个三角形刻痕的照片。三个歪扭的角,像是用急劲儿划出来的,边缘还有反复描摹的痕迹。她突然想起什么,翻开笔记本,在空白页上画了个相似的三角形——去年处理的一起盗窃案里,案发现场的墙上也有个类似的标记,当时以为是小偷随手画的,没在意。

“老公,”她把笔记本递过去,“你看这个。”

杨震接过本子,车灯的光打在纸上,两个三角形重叠在一起,像枚沉在水底的钥匙。他的手指在纸上敲了敲,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看来,这仓库里的阴影,比我们想的要深。”

车驶离仓库区时,风还在吹,那些生锈的铁门依旧发出哀鸣,像是在诉说着什么。而仓库里的那把木椅,还孤零零地立在原地,绳结在黑暗里泛着冷光,等待着被解开的那一刻。案件,才刚刚撕开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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