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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组的办公室里,白炽灯的光像一块被拉平的白绸,无声地铺在桌面上。卷宗边缘在长时间的灯光炙烤下泛出陈旧的米白色,如同被岁月啃噬过的纸页。杨震将季洁画在便签纸上的两个三角形并排放好,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笃、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荡开,像是在为悬而未决的案情打着节拍。

他抬眼时,目光恰好撞上季洁投来的视线。后者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蝶,清脆的敲击声里,去年那起盗窃案的电子卷宗正一行行显现在屏幕上。

“去年城西那串入室盗窃案,细节还记得多少?”杨震的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沉稳,目光落在那两个几乎重叠的三角形上。

季洁的指尖在回车键上顿了顿,屏幕上弹出的现场照片里,老旧居民楼的厨房瓷砖泛着油垢,一个模糊的三角形刻痕藏在角落。“印象不算深,”她拖动鼠标放大照片,“系列案,涉案金额加起来不到五万,主犯王二麻子抓得挺顺。受害者都是独居老人,丢的多是养老钱和传了几代的银镯子之类,当时技术科说案犯手法粗糙,不像惯犯,但后来审出来,他倒是有过三次盗窃前科。”

她起身点开投影仪,两道白光在墙面交织成清晰的影像。左侧是今早刚从城郊仓库提取的照片——锈蚀的铁门内侧,一个深褐色的三角形刻痕边缘还沾着新鲜的木屑;右侧则是去年盗窃案的存档照片,米黄色瓷砖上的三角形刻痕被油烟熏得发黑,却依然能看出相似的轮廓。

“顶角都是83度左右,两条侧边中段都有0.3毫米的内收弧度。”季洁从文件袋里抽出两张放大的拓印图,技术科刚才初步比对,连刻痕边缘的锯齿纹路都高度吻合,像是用同一把工具反复刻画形成的。\"”

杨震凑近墙面,指尖悬在影像上方,沿着三角形的轮廓缓慢移动。“去年为什么没把这标记当回事?

\"当时觉得是小毛贼的无聊把戏。\"季洁递过一杯温水,\"盗窃案里留记号的不少,有的是画勾,有的是打叉,多半是标记'已踩点'或者'住户警惕性低'。王二麻子自己也说,是顺手用螺丝刀划的,想吓唬吓唬老人家。”

“顺手能划出这种精度?”杨震摇头,指尖重重点在旧照片的刻痕上,“你看这拐角处的二次刻画痕迹,深浅间隔完全一致,倒像是某种固定的仪式。把王二麻子的卷宗全调出来,包括同案犯资料、入狱后的探视记录,哪怕是他在号子里买的牙膏牌子,都给我列清楚。”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孟佳端着两杯飘着热气的绿茶走进来,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托盘里。“杨队,季姐,死者指纹比对有结果了。”她把报告放在桌面上,纸张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郭铭,三十四岁,户籍在邻市清河县,系统里没前科,也没被列入失踪人口。但半年前他从清河县宏业化工厂离职,社保记录显示,他现在在本市没固定工作,租住在城南的红星村。”

“化工厂?”季洁的指尖在报告上顿住,目光倏地亮起来,“氰化物的来源有眉目了。”

杨震快速翻阅着报告,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里,郭铭的证件照从文件袋里滑出来。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蓝色工装,领口别着\"宏业化工\"的徽章,眉眼间带着几分怯懦,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这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实在让人难和仓库里那个蜷缩在椅子上的僵硬尸体联系起来。

“查他在化工厂的具体职位,接触过哪些剧毒化学品,离职原因必须挖透。”杨震把照片推到季洁面前,“联系清河警方,协查他的社会关系,近三个月的通话记录、消费明细,一点都不能漏。另外,带技术科去他租住的地方,床板缝里的灰都得扫回来化验。”

“好。”孟佳刚转身,又被杨震叫住。

“氰化物和镇静剂的购买渠道查得怎么样?”

“范围太广了。”孟佳的声音里带着些微挫败,“氰化物管控严,但实验室废液处理、化工厂运输环节都可能有漏洞。镇静剂更麻烦,医用的杜冷丁、兽用的氯丙嗪,甚至网上能买到的强效安眠药,都在排查范围,目前还没发现可疑订单。”

“把宏业化工列为重点。”杨震指尖在桌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查他们近一年的剧毒化学品出入库记录,尤其是氰化物的流失情况。还有,让技术科把两个三角形刻痕的高清图送去做三维比对,看看工具型号、施力角度有没有关联。”

孟佳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卷宗翻动的声响。季洁将郭铭的证件照和仓库尸体的现场照并排放在一起,两张面孔在灯光下重叠又分离。“一个化工厂的仓库管理员,怎么会被人用氰化物毒杀在废弃仓库?”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还和去年的盗窃案扯上关系,这跨度简直像从菜市场直接蹦到了实验室。”

“要么是两个毫不相干的案子碰巧撞了标记,要么就是这三角形背后藏着我们没摸到的网。”杨震抓起椅背上的外套,金属拉链划过布料的声响打破了沉寂,“走,去会会王二麻子。”

监狱的会见室里,厚重的玻璃将两个世界切割成截然不同的模样。这边是杨震和季洁身上的警服蓝,那边是王二麻子身上洗得发白的囚服灰。男人的头发剃得像刚收割的麦田,头皮泛着青色,坐在对面的塑料椅上,手指不安地摩挲着膝盖上的褶皱。

“杨警官,季警官,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他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警惕,“我在里面可乖着呢,上个月还得了劳动改造积极分子奖。”

杨震没接他的话,将那张厨房瓷砖的照片推到玻璃对面。“去年城西盗窃案,这个标记是谁划的?”

王二麻子的目光刚落在照片上,脸上的笑容就像被冻住的水面,瞬间僵硬。但不过两秒,他又咧开嘴,露出两排泛黄的牙齿:“嗨,这不是我随手划的嘛,当时审讯的时候不就说过了?”

“用螺丝刀划瓷砖,能划出这种对称的弧度?”季洁将仓库铁门的照片也推过去,两张照片并排摆放,两个三角形像一对孪生兄弟,“今早发现的凶案现场,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标记。死者被氰化物毒杀,手法专业,你要是想起什么,现在说出来,算立功。”

“凶、凶案?”王二麻子的脸\"唰\"地白了,双手猛地抓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不、不关我的事啊!我从去年秋天就进来了,怎么可能杀人?那标记就是我瞎画的,真的!”

“瞎画能画出和凶案现场分毫不差的图案?”杨震身体前倾,玻璃上映出他锐利的眼神,“你同伙呢?去年那案子,你还有没交代的人吧?”

会见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阳光透过铁栅栏照进来,在王二麻子脸上投下一道道阴影,像被打上了枷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过了足足三分钟,才抬起头,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我真不知道杀人的事……但这标记……确实不是我想出来的。”

杨震和季洁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说清楚。”季洁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是一个叫\"老刀\"的人教我的。”王二麻子的手指抠着桌沿的裂缝,“去年开春在牌桌上认识的,他说在现场留这个标记,既能吓住住户,又能让道上的人知道是\"自己人\"做的。我当时觉得新鲜,就试了几次……后来被抓了,怕把他供出来给自己惹麻烦,就没敢说。”

“老刀长什么样?”杨震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笔尖在纸上悬着。

“四十多岁,身高顶多一米六五,左手虎口有个三指宽的刀疤。”王二麻子努力回忆着,眉头拧成了疙瘩,“说话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钢管似的。他说自己以前是混社会的,后来金盆洗手了,偶尔做点\"小买卖\"。”

“小买卖指什么?”

“不清楚,他神神秘秘的。”王二麻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们总共就见过五次,都在城西的废弃农药厂碰头。他教我刻标记的时候,说这三角形有讲究,是\"圈子里\"的护身符,能保平安。现在想来……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出事?”

杨震在本子上记下\"老刀\"的特征和碰头地点:“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去年七月,我被抓前一个月。”王二麻子的肩膀垮了下去,“他说要去做笔\"大生意\",以后可能见不着了……现在想来,他说的大生意,不会就是……”

后面的话淹没在他的哽咽里,但那未尽之意像铅块一样沉在空气里。

离开监狱时,暮色已经浸透了天空。车窗外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柏油路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杨震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仪表盘的蓝光映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

“左手虎口刀疤,声音沙哑,四十多岁。”季洁翻着笔录本,纸张的边缘被手指捻得起了毛,“这个特征得立刻发全市协查。城西那个废弃农药厂,明天一早我带技术科过去。”

“不止。”杨震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郭铭是化工厂仓库管理员,老刀可能涉及化学品交易,这三角形标记,说不定就是他们这个\"圈子\"的通行证。去年的盗窃案,恐怕只是冰山一角,现在浮出来的,才是最危险的东西。”

车刚驶入警局大院,孟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听筒里传来她抑制不住兴奋的声音:“杨队,重大发现!郭铭在宏业化工是剧毒化学品仓库管理员,负责氰化物、砷化物的出入库登记。半年前他离职,是因为厂里少了一批500克的氰化钾,虽然没直接证据证明是他监守自盗,但他三天后就主动辞了职,还立刻搬去了邻市。还有,技术科的三维比对结果出来了,两个三角形刻痕,用的都是特制的十字螺丝刀,施力角度偏差不超过3度,很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挂了电话,车厢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那些散落的线索,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终于显露出完整的轮廓。

“郭铭监守自盗,偷了氰化钾卖给老刀。”季洁望着窗外亮起的警灯,缓缓开口,“后来要么是分赃不均,要么是他知道了老刀的秘密,被灭口了。仓库里的刻痕,是老刀留下的标记,既是在向同伙示威,也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杨震推开车门,冷风吹起他的衣角:“通知所有人,明早八点开案情分析会。城西废弃农药厂的勘查要连夜安排,另外,查郭铭的银行流水,尤其是离职后的大额转账,还有他的通话记录,重点筛符合老刀特征的联系人。”

深夜的六组办公室,灯光亮得像不落的太阳。杨震将新打印出来的郭铭银行流水铺在桌面上,红色的支出项在白纸上格外刺眼——离职后的第三个月,他的账户里多了一笔二十万的匿名转账,而这笔钱在一周后,又转到了一个陌生的农村信用社账户。

“这个账户户主叫李建国,清河县石岗村人。”季洁调出户籍信息,屏幕上出现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农照片,“但半年前就去世了,账户早就该注销了。”

“障眼法。”杨震指尖点在转账记录上,“老刀够谨慎的。”

这时,丁箭抱着一摞卷宗冲了进来,眼睛里布满血丝:“杨哥,季姐,查到老刀的踪迹了!城西废弃农药厂的监控虽然坏了,但附近路口的治安摄像头拍到过一个可疑男子,身高、体型都符合王二麻子的描述,左手虎口确实有疤,上个月十五号晚上十点,他在农药厂门口徘徊了足足半小时。”

“上个月十五号?”杨震猛地抬头,“正好是郭铭被发现死亡的前一周。”

他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三角形,然后在三个角分别写下:郭铭、老刀、氰化物。“郭铭偷了氰化物卖给老刀,老刀用这笔\"货\"做了\"大生意\",可能是毒杀,也可能是勒索。郭铭知道得太多,被老刀灭口,仓库里的三角形,是老刀留下的\"收尾\"标记。”

“那去年的盗窃案呢?”韩丽追问,“王二麻子说老刀教他留标记,难道老刀一开始是靠盗窃起家的?”

“不一定。”季洁指着白板上的三角形,“说不定这标记根本不是盗窃圈的,而是老刀自己的\"签名\"。他教王二麻子用,可能只是想找个替罪羊,或者……是在测试这个标记的\"辨识度\"。”

窗外的天色泛起鱼肚白时,技术刘传来新消息:郭铭租住的出租屋里,发现了一张揉成团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个地址——城郊红卫路38号,旁边还有个潦草的三角形。

“红卫路38号,是个废弃的化肥仓库。”杨震抓起外套,“备车,现在就去。”

当警车停在红卫路38号门口时,晨光正穿过仓库的破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仓库铁门内侧,一个新鲜的三角形刻痕赫然在目,和之前两处如出一辙。而在仓库深处,一个被布盖住的铁桶里,技术人员找到了半桶白色粉末。

“初步检测是氰化钾,含量和宏业化工丢失的批次一致。”技术刘戴着防毒面具,声音隔着面罩显得有些模糊,“铁桶内侧有擦拭痕迹,但还能提取到指纹。”

杨震站在刻痕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金属表面。这枚三角形,像一个幽灵般的烙印,出现在盗窃现场、凶案现场、藏毒现场,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追查。

“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李少成拿着报告跑过来,脸色凝重,“铁桶上的指纹,和老刀在农药厂门口留下的模糊指纹部分重合。另外,我们查到李建国的账户注销前,最后一笔钱转到了本市的一个二手车行,买了辆黑色的捷达,车主登记信息是假的,但车行监控拍到买车的人,左手虎口有刀疤!”

案情分析会上,杨震将所有线索钉在白板上,形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老刀的作案链条已经清晰:利用郭铭偷出氰化物,进行非法交易,为了灭口毒杀郭铭,将剩余的氰化物藏在红卫路仓库。现在的关键是,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谁?这笔氰化物要卖给谁?”

“我们在红卫路仓库的墙角,发现了这个。”季洁调出一张照片,画面上是用粉笔写的日期——10月15日。“今天是10月12日,还有三天。”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紧绷起来。10月15日,很可能是老刀进行下一笔交易的日子。

接下来的三天,全市警方都投入到了紧张的排查中。黑色捷达的踪迹在城郊的监控里出现过两次,最终消失在城东的老旧居民区。老刀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再也找不到踪迹。

10月15日凌晨,城东派出所接到报警,说荣华里小区的一间地下室传出刺鼻的杏仁味。当杨震和季洁赶到时,警戒线已经围了起来,技术人员正从地下室抬出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地下室的铁门内侧,一个新鲜的三角形刻痕在手电筒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死者是小区的保安队长,赵靖宇。”辖区民警递过资料,“半年前因为赌博欠了高利贷,有人反映他最近和一个陌生男子来往密切。”

技术科的检测结果很快出来:赵靖宇死于氰化物中毒,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左右。而在他的手机里,恢复出一条删除的短信,发送时间是三天前,内容只有一个三角形和\"15日荣华里地下室\"。

“交易地点暴露,老刀杀了买家灭口。”杨震望着那枚刻痕,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在升级作案,从毒杀知情人到杀害交易对象,越来越疯狂了。”

就在这时,季洁的手机响了,是技术刘打来的:“季姐,我们在赵靖宇的指甲缝里提取到了微量皮肤组织,比对到了一个前科人员——罗洋,外号\"刀疤\",左手虎口有刀疤,十年前因为非法买卖管制刀具被判刑,出狱后一直无业,声音因为喉癌手术变得沙哑!”

屏幕上弹出罗洋的照片,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嘴角带着一丝阴鸷的笑。杨震盯着照片上男人左手的刀疤,猛地一拍桌子:“就是他!老刀!查他的落脚点,全市布控!”

三个小时后,警方在城郊的一个废弃养鸡场抓获了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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