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升领到新的任务,是在大荆街和关王桥一带机动作战。
什么叫做机动作?你有野战炮吗?有空中支援吗?有坦克群配合吗?如果没有的话,一切都是废话。
而且,大荆街到关王桥那一带,有上万的老百姓,能用他们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成为刀山火海吗?
这一点,李廷升拍着胸膛说:“如果让老百姓当炮灰,不如我李廷升先亡!”
李廷升看过地形之后,除了大荆街至关王桥,中间那一段不足一千二百米长的沟壑和农田,不能开挖战壕之外,一律往后退八百米不等,在后面的山坡上,赶紧开挖战壕。
山坡上都是夹杂着小石头的黄粘土,士兵们用尖镐用力挖下去,还挖不到一寸深,挖得火星四溅。
李廷升自己带头挖土。旁观一个战士惊奇地问:“李营长,你是黄埔军校毕业的高材生,也会挖土?”
李廷升说:“我一个农民的儿子,从小跟着父母,开荒种田,怎么不会挖土?古人说,挖土不要法,只要舍得一身力挖;装土不要慌,只要场地清得光。”
一千多米长的战壕,才用了一天的时间,便挖完。
晚上,李廷升又吩咐四个连长:“明天一早,抓紧修掩体。”
战士们挖了一天的战壕,手掌心上全是水泡,把水泡撕开,手掌上全是鲜血。一位姓柴的连长说:“营长,明天让战士们休息一天吧?”
李廷升说:“这个懒,千万挑不得。日本鬼子天上扔炸弹,地上谢迫击炮,没有掩体,不晓得要死多少人。”
战壕每隔二十米的距离,横着便放上脸盆大小的圆木,紧紧排起一起,上面盖好树枝,再填上一层黄土。
九月二十日,天刚蒙蒙亮,新墙河南岸,便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李廷升用望远镜一看,日本奈良支队的士兵,竖起几十门迫击炮,正准备发射。
“轰!”
“轰!”
“轰!”
日本奈良支队、木村支队的炮弹,像密集的雨点一样,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往新墙河北岸飞过来。
士兵这才晓得,李廷升修掩体的重要性,纷纷躲进掩体里。
第一轮齐射,日本人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
奇怪的是,第二轮炮击,炮弹全飞向相公岭,笔架山和草鞋岭这一带。看来,日本鬼子想集中火力,妄图打开通往新墙河的道路。
李廷升的望远镜里,无数炮弹落在笔架山的山坡上,被炸开的土石,飞向半空中,又重速落下。
这种炸法,好像是在犁地,再坚固的掩体,也无济于事。
不需要打电话问情况,杨汉域、王留行和史恩华的守军,伤亡肯定惨重。
二十多辆坦克,沿着长长的峡谷,缓慢地挺进。李廷升估计,日本士兵足有一万多人。
不需要任何人发出命令,守军的各种各样的武器,一齐朝日本士兵开火。
守军毕竟居高临下,又有战壕掩护,一时间,打得日本鬼子昏头昏脑,丢下一大批尸体,停止了前进。
大约到了上午十点半,数十架日本轰炸机,朝笔架山方向腑冲,扔下数百颗炸弹,然后抬高机头,拉升到半空,划出一个个弧形,向北方扬长而去。
飞机腑冲扔炸弹的同时,地面上坦克和士兵,迅速朝新墙河北面挺进。
守在山坡两边的士兵,看到日本人这种疯狂的打法,个个都晓得,谁也没有活着回去的希望,不是日本人死,便是自己人亡。
望远镜里,史恩华正在大声吼叫,李廷升虽然不知道史营长说了些什么话,但看战士们的表情就晓得,战士们被激发出一种强烈的向死而生的意志。
日本士兵越往峡谷中挺进,留下的尸体就越多,战场一时被陷入焦灼的拉锯战状态。
下午二点钟,不晓得多少架日本轰炸机,像大黄蜂一样,密密麻麻,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朝草鞋岭、笔架山、大荆街方向扑来。
李廷升吼道:“兄弟们,赶紧进掩体躲避!”
几十颗航空炸弹,在大荆街后面的山头上,瞬间爆炸。
李廷升估计,日本鬼子想在自己的阵地范围内,新辟一条战线。紧接着,日本人的陆战部队,在坦克的掩护下,蜂拥而至。
“准备战斗!”
恰在这个时候,从西北方向,防空炮弹朝日本轰炸机射去。
一向狂妄自大而又骄横跋扈的日本飞行员,真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低空盘旋,投放炸弹。
两架轰炸机,被防空炮弹击中,拖着浓烟,疾地李廷升前面不远的高粱地里,燃起熊熊大火。
“营长!总指挥杨森电话!”
李廷升接过语筒,杨森说:“李廷升,你的部队,迅速撤出阵地,撤到洪源洞,不要问什么理由!”
“是!
李廷升眼看自己辛辛苦苦坚守一天的阵地,在一枪未放的情况下,白白丢了。
到了洪洞县,问过师长覃异之,李廷升才晓得,杨森的意思,这就是贯彻薛岳的什么诱敌深入,层层分割包围歼敌的战术。
如果日本人一旦渡过新墙河、汨罗江和浏阳河,长沙城岂不是危在旦夕?凭着落后时代三十年的老式武器,能完成坚守长沙城这个战略要地的任务吗?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天还未亮,守在长沙城附近的师长王甲本打来电话:“李廷升,你将部队,迅速撤回霞凝港!”
五百人一个营,李廷升丢下四十三具尸体,还带回二十多个伤兵,连忙后撤。
窝囊,窝囊,当真是特别的窝囊。李廷升差一点要冲王甲本发火了:“要不要我在新墙河大桥上,写上一句到此一游?”
气归气,怒归怒,命令得照样执行。既然日本人渡过了新墙河,霞凝港这个战略要冲,必须有人坚守。
撤回霞凝港,李廷升叫勤务兵,赶紧将王留行、史恩华和自己的遗书,寄给卫茅。
人虽然回来了,但李廷升的心,还挂在新墙河的战场上。四天后,李廷升实在忍不住,打电话给王甲本师长,问新墙河的战况。
王师长说:“你莫问了好不好?你一问我心里就像钝刀子在割,痛呢。”
李廷升偏要问:“我不问的话,我心里又急又痛。”
“昨天,覃异之师长,亲自打电话给史恩华,告诉他,史营长,你部的任务已完成,如无法坚持,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可以向东撤退。史恩华说,军人没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我营誓与阵地共存亡!”
“九月二十二日黄昏,日本军队从小塘村东边过来,包围了笔架山,史恩华带着所剩下的将士,高唱《义勇军进行曲》,拼命射出最后一发子弹,五百名将士,全部殉国。”
“覃师长,王留行营长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把电话打过去,电话里只有将士的怒吼声:‘为王营长报仇!为王营长报仇雪恨!’后来我才知道,王留行营长,被日本鬼子的炸弹,炸掉了脑壳。再后来,才知首五百将士,全部壮烈牺牲。”
李廷升真想关起门来,痛哭一场,但现实绝不允许他这样做。李廷升抽出一张白纸,迅速写下一行字:“卫茅,我们最敬爱的王留行营长,在新墙河战场上英勇牺牲了,请你马上封锁消失,别让王营长的姐姐合欢知道了!”
“飞蓬!”李廷升喊道:“请你想尽一切办法,务必把这封信,在明天下午三点前,亲自交到卫茅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