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读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崇祯十六年秋,大观园的桂花开了第二茬。

贾迎春坐在藕香榭的水廊边,手里捏着半个没绣完的香囊。秋风从水面拂来,带着残荷的苦香。她今年刚满十七,却觉得心已经老了——父亲昨日唤她去说话,话里话外提起一桩婚事。

“孙家是世交,绍祖那孩子我见过,一表人才。”贾赦捻着胡须说,眼神却飘向多宝格上那尊新得的玉马,“他家如今在兵部很说得上话。”

迎春低着头,手指绞着帕子。她记得孙绍祖——去年元宵节来过府里一次,三十来岁,身材魁梧,看人时眼睛总眯着,像在估量什么。他给父亲送了一匹塞外良驹,父亲高兴得当晚多喝了两盅。

“老爷既说好,自然是好的。”迎春轻声应着。她向来如此,像她的诨名“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嗃哟一声。

从父亲房里出来时,她在穿堂遇见探春。三妹妹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她的脸:“二姐姐,你眼睛怎么红了?”

“风吹的。”迎春勉强笑笑。

探春抿了抿唇,终究没再问。在这府里,有些事问不得,有些泪流不得。

第一章:五千两银子的交易

婚事定在腊月,赶在年关前。

消息传开那日,贾政特地来找兄长。荣禧堂的暖阁里,兄弟二人对坐,中间隔着一道袅袅上升的茶烟。

“大哥,孙家这门亲事,还望三思。”贾政说话向来委婉,“虽说世交,可当年孙家祖上投靠咱们府上,是因其子卷入一桩科场舞弊案,走投无路才拜入门下。这些年他家靠着钻营,在兵部谋了缺,可底子终究……”

“底子怎么了?”贾赦打断他,端起茶盏又放下,“孙绍祖如今是正五品武职,年轻有为。迎春嫁过去是正经的官夫人,难道不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贾政斟酌着词句,“只是听闻此人风评不佳,好色酗酒,家中已有几房姬妾……”

“男人么,谁没点毛病?”贾赦不以为然,“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儿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难不成还指望她在娘家待一辈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贾政知道劝不动了。他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贾赦正低头摩挲着腰间新换的玉佩——那是孙家前日送来的,羊脂白玉,雕着马上封侯的图案。

后来平儿从旺儿媳妇那里听说,老爷欠了孙绍祖五千两银子,是去年在聚宝斋赌石欠下的债。孙家不要银子,只要人。

“说是抵债,倒像是买卖。”旺儿媳妇说得刻薄,“咱们二姑娘,值五千两呢。”

这话传到凤姐耳朵里,她摔了一个茶碗:“下作东西,也敢议论主子!”可骂归骂,她也只是叹了口气,吩咐平儿:“挑几样体面的头面,给二姑娘添妆吧。”

那段时间,迎春院里格外安静。司棋想劝什么,每每开口,看见姑娘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话就堵在喉咙里。绣橘偷偷哭过几回,被迎春发现了,反倒安慰她:“傻丫头,女孩儿总是要出嫁的。”

只有一次,夜深人静时,迎春在灯下翻看那本没抄完的《太上感应篇》,突然一滴泪落在“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八个字上,墨迹晕开,像一朵黑色的残花。

第二章:中山狼的獠牙

腊月十八,宜嫁娶。

迎春穿着大红喜服坐在镜前,凤冠上的珍珠垂帘遮住了她的脸。王夫人亲自来给她梳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邢夫人也来了,说了几句场面话,留下一个沉甸甸的锦盒——里头是一对赤金镯子,成色十足,却冷得像冰。

花轿从荣国府侧门抬出,没有十里红妆,只有六十四抬嫁妆——比当年凤姐进门时少了整整三十六抬。贾赦说:“孙家不是讲究排场的人。”

孙府坐落在城西,三进的院子,比贾府小得多,却处处透着新贵的张扬。门口一对石狮子张着大口,漆红大门上的铜钉擦得锃亮。迎春被搀下轿时,瞥见门楣上悬着的匾额——“武德第”,落款竟是当朝一位阁老。

新婚夜,孙绍祖喝得大醉进来。

他站在床前,没有掀盖头,而是先打量了一圈屋里的摆设。目光扫过紫檀雕花拔步床、红木妆台、多宝格上陪嫁来的瓷器玉器,最后落在端坐床沿的迎春身上。

“到底是国公府的小姐。”他开口,声音粗嘎,“这些嫁妆,抵得上三千两了吧?”

迎春僵着身子,没敢应声。

盖头被粗鲁地扯下,孙绍祖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庞大。他生得并不丑,甚至算得上端正,可那双眼睛看人时总带着一股攫取的狠劲,像鹰盯着猎物。

“你爹欠我五千两。”他俯身,酒气喷在迎春脸上,“他说用你来抵。可我算过了,这些嫁妆顶多值三千。剩下的两千,你说该怎么算?”

迎春终于抬起头,脸色白得像纸:“老爷……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孙绍祖笑了,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你既进了我孙家的门,就得把这笔账还清。”

那一夜,迎春才真正明白“中山狼”三个字的分量。

第三章:炼狱初现

孙家的日子与贾府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晨昏定省,没有诗书礼乐。孙绍祖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起来后或去兵部点卯,或与一众武官子弟喝酒赌钱。他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边关,家中只有一个老管家和几个姨娘管事。

成婚第三天,孙绍祖带回来一个女子,叫嫣红,是倚翠楼的清倌人。

“这是你新妹妹。”他对迎春说,语气随意得像在介绍新买的摆件,“她嗓子好,以后就在咱们家常住了。”

嫣红二十出头,生得妖娆,一双凤眼打量迎春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当夜,孙绍祖宿在了嫣红房里。隔着一道墙,迎春听见那边传来的调笑声,琵琶声,还有床榻摇晃的吱呀声。

她睁着眼到天明,想起去年中秋,大观园开螃蟹宴,姐妹们联句作诗。她抽到的题目是“菊”,憋了半天只写出两句:“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黛玉笑她太悲秋,宝钗说意境是好的。

那时觉得“悲秋”已是天大的愁,如今才知道,真正的悲是没有季节的,它渗透在每一天的晨昏里,像慢性毒药,一点点腐蚀掉你对光阴的所有期待。

腊月廿五,孙绍祖喝醉了,半夜闯进迎春房里。

他手里拎着一条马鞭——那是他常随身带着的,据说是上阵杀过敌的。鞭梢沾着酒渍,在烛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起来。”他踢了踢床沿。

迎春慌忙起身,只穿着中衣,赤脚站在冰凉的地砖上。

孙绍祖眯眼看着她,忽然笑了:“都说贾府的小姐金枝玉叶,我今日倒要看看,你这身细皮嫩肉,挨不挨得住鞭子。”

“老爷……”迎春声音发抖,“我做了什么错事?”

“错事?”孙绍祖凑近,酒气熏天,“你最大的错,就是生在贾家!你爹那个老东西,当年我祖父拜在他门下时,他眼睛长在头顶上!如今怎么样?还不是得把女儿送给我抵债!”

鞭子没真的落下来。他只是用鞭梢抬起迎春的下巴,像在检查牲口:“五千两……你知道五千两能买多少匹马?能置多少亩地?你爹倒好,赌石输了,就拿女儿来填坑。”

他扔了鞭子,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既然是抵债的,就别端什么小姐架子。从今往后,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那一夜,迎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作践”。

孙绍祖撕开她的中衣时,她想起母亲——那个她几乎没有任何记忆的生母。府里老人说,母亲是生她时难产死的,是个温婉的江南女子,琴棋书画皆通。如果母亲还活着,会不会护着她?

不会的。她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在这世上,女子从来都是浮萍,嫁出去的女儿更是断了根的草,生死荣辱,全系于丈夫一念之间。

第四章:回门日的眼泪

按照规矩,正月十六是回门日。

迎春早早就起身准备。绣橘替她梳头时,手指碰到她颈后的淤青,动作顿了一下。那是除夕夜留下的——孙绍祖喝醉了,掐着她的脖子往墙上撞,因为她劝他少喝些。

“姑娘……”绣橘眼圈红了。

“没事。”迎春对着铜镜笑了笑,拿起粉盒,仔细遮盖那些痕迹。

马车停在荣国府门口时,迎春恍惚觉得像是隔了一世。门房的小厮看见她,愣了愣才慌忙行礼:“二姑奶奶回来了!”

贾母在荣庆堂见她。老太太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瘦了。”

只两个字,迎春的眼泪就涌了上来。她慌忙低头,借着行礼掩饰过去。

“孙家待你可好?”贾母问。

“……好。”迎春听见自己说。

王夫人、邢夫人、凤姐、李纨都在座。大家说着吉祥话,问着家常,气氛热闹得恰到好处。只有探春,坐在稍远的位置,一直看着迎春。当迎春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时,探春的眉头微微蹙起。

午饭摆在花厅。迎春坐在贾母下首,席间说起孙家的事,她只说好。孙绍祖在兵部很受器重,家中诸事顺遂,公爹虽在边关却时常来信关照……

她说得流畅,像背诵一篇精心准备的课文。只有握着筷子的手,指尖发白。

饭后,王夫人单独留她说话。

“好孩子,你若受了委屈,一定要说。”王夫人拉着她在暖阁里坐下,“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娘家总还是你的倚仗。”

迎春低着头,看着裙摆上绣的缠枝莲。那还是出嫁前绣的,当时想着“莲”谐“怜”,或许能得夫君怜惜。如今看来,不过是痴想。

“太太放心,我真的很好。”她轻声说,“只是……只是有时候想念家里。”

“这是自然的。”王夫人拍拍她的手,“往后常回来走动就是。”

正说着,外头丫鬟通报:“宝二爷来了。”

宝玉一阵风似的卷进来,看见迎春,眼睛一亮:“二姐姐!你可回来了!”他凑过来,像小时候那样挨着她坐下,“孙家那个园子好不好玩?有没有咱们大观园一半大?”

迎春看着他天真烂漫的脸,忽然觉得喉咙发紧。这个被她从小照顾的弟弟,至今还以为女子出嫁是去另一个园子玩耍。

“比不得家里。”她勉强笑道。

“我就说嘛!”宝玉嘟囔,“二姐姐还是搬回来住吧,咱们还像以前一样,起诗社,赏花,多好!”

王夫人呵斥:“胡说什么!嫁出去的人,哪有搬回来的道理!”

宝玉不服:“怎么没有?若是过得不好,自然该回来!”

童言无忌,却像一根针,扎破了迎春勉强维持的平静。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怎么了这是?”王夫人慌了,“真受委屈了?”

迎春摇头,只是哭。哭到后来,她终于断断续续说了些实话:孙绍祖酗酒,好赌,家中姬妾成群,稍有不顺就骂人摔东西……

“他还说,说我是五千两银子买来的……”这句话说出口,迎春觉得自己的尊严彻底碎了,像摔在地上的瓷器,一片片都沾着泥。

王夫人听得脸色发白,半晌才说:“这话可不敢乱说。女婿酒后的话,当不得真。”

“不是酒后……”迎春哽咽,“他清醒时也这么说。府里的下人……都这么传。”

王夫人沉默了。她搂着迎春,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可迎春知道,这安慰没有力量。太太能说什么呢?难道真去孙家讨说法?难道真把她接回来?

不能的。女子一旦出嫁,就是夫家的人。生死荣辱,都是命。

第五章:渐深的泥沼

从贾府回来那晚,孙绍祖在府门口等着。

马车刚停稳,他就掀开车帘,一把将迎春拽下来。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回趟娘家,长本事了?”孙绍祖冷笑着,“听说你在荣庆堂哭哭啼啼,说我孙家待你不好?”

迎春脸色煞白:“我没有……”

“没有?”孙绍祖捏着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贾府的下人都传遍了!说我孙绍祖虐待国公府的小姐!好,好得很!”

他拖着她往内院走,一路上下人纷纷低头避开,不敢看。绣橘想跟上去,被老管家拦住:“姨娘还是回自己屋吧,老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那一夜,孙绍祖的“教训”格外漫长。

他没用鞭子,而是用了更羞辱的方式——逼她跪在床前,看着他与嫣红行房。迎春闭上眼睛,他就掐她的胳膊:“睁开!好好看着!学学怎么伺候男人!”

嫣红在一旁笑,笑声尖利得像刀子。

事毕,孙绍祖踹了她一脚:“滚去外间睡。看见你这张哭丧脸就晦气。”

迎春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到外间。那里只有一张窄榻,没有被褥。正月里的夜寒彻骨,她抱着膝盖缩在榻上,听着里间传来的鼾声,第一次想到了死。

可第二天清晨,阳光照进窗棂时,求生的本能又占了上风。她才十七岁,还没好好活过。大观园的春天,她错过了今年的,还想看明年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熬着。

孙绍祖变本加厉。他不再只是醉酒后施暴,清醒时也以折磨她为乐。有时让她跪在院子里抄《女诫》,一抄就是一整天;有时把她的头按进水缸里,看她挣扎;最常做的是在床笫之间极尽凌辱,用各种不堪的言语羞辱她,羞辱贾府。

“你爹就是个老废物!当年仗着祖荫,眼睛长在头顶上!如今怎么样?还不是要求我孙家照应?”

“你以为你还是国公府千金?我告诉你,你就是个抵债的货!连嫣红都不如,她至少是我真金白银买来的!”

“哭?你再哭一声试试?信不信我把你剥光了扔到街上去!”

迎春渐渐不哭了。她学会了麻木,像真正的木头,没有知觉,就不会疼。只有深夜独处时,她会从枕头下摸出那个没绣完的香囊——藕荷色的缎子,上面绣了一半的并蒂莲。这是她在大观园最后一个秋天开始绣的,本想做成后送给未来夫君。

如今看来,并蒂莲是个笑话。这世上哪有并蒂连理?不过是一个攀附,一个被吞噬。

第六章:沉默的共谋

三月三,上巳节,迎春又一次回贾府。

这次是孙绍祖主动提的:“回去看看,省得外人说我孙家不通情理。”

马车里,绣橘替她整理鬓发,小声说:“姑娘,这次回去,好歹跟老太太说实话吧。再这样下去,您……您撑不住的。”

迎春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良久才说:“说了又如何?”

绣橘语塞。

是啊,说了又如何?第一次回门时,她不是没说过。太太除了掉几滴眼泪,又能做什么?难道真去孙家闹?难道真把她接回来?接回来之后呢?一个被休弃的女儿,会比现在更好吗?

到了贾府,气氛明显不同了。

贾母见了她,只是例行问了几句,便说身子乏,让鸳鸯扶她去歇息。王夫人倒还热情,可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孙绍祖在兵部的关系——原来贾政的侄子贾芸想在兵部谋个差事,需要孙家打点。

“女婿若能帮这个忙,那就是自家人了。”王夫人笑着说,“往后你在孙家,也更有体面不是?”

迎春点点头,心里一片冰凉。

午饭后,她在园子里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紫菱洲。这里曾是她住的地方,如今空着,只有两个粗使婆子在打扫。

“二姑奶奶。”婆子们行礼。

迎春摆摆手,独自走进屋里。一切陈设如旧,书案上还摊着她没抄完的经,镇纸压着,纸页已经泛黄。窗前那盆兰花枯死了,空留一个青瓷花盆。

她在书案前坐下,忽然看见抽屉没关严,露出一角信纸。抽出来看,是探春的笔迹:

“二姐姐如晤:闻你归宁,本欲往见,又恐人多不便。孙家之事,我略有耳闻。女子命薄,然生死之间,尚有缝隙。若真不堪忍受,或可效仿尤三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此话大逆,姐姐阅后即焚。妹探春手书。”

尤三姐……

迎春想起那个烈性女子,一把鸳鸯剑,刎颈明志。血溅当场时,该有多痛?可比之这日复一日的凌迟,哪个更痛?

她把信纸凑到烛台上点燃,看着火舌吞噬墨迹,最后化为灰烬。效仿尤三姐?她做不到。她没有那样的烈性,也没有那样的勇气。她只是个“二木头”,被戳了只会默默承受的木头。

在贾府住了三日,孙家就来接人了。

来接的是孙绍祖身边的亲兵,五大三粗的汉子,说话毫不客气:“老爷说了,请奶奶今日务必回府。兵部李大人晚上设宴,老爷要带奶奶同去。”

王夫人还想挽留:“好歹用了晚饭再走……”

“太太体谅。”亲兵抱拳,“老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违了他的意,回去后……”他没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

迎春站起身:“我跟你们回去。”

临走时,探春匆匆赶来,塞给她一个小布包。马车驶出宁荣街后,迎春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把小小的匕首,刀刃雪亮,柄上镶着一颗珍珠。还有一张字条:“防身用。”

她握着匕首,眼泪终于落下来。这府里,终究还有人记得她是个人,不是物件。

第七章:最后的秋天

六月,孙绍祖升了从四品,宴请同僚。

迎春被迫盛装出席,坐在女眷席上,像个精致的摆设。席间,一个武将的夫人打量她许久,忽然问:“孙夫人可是荣国府的二小姐?”

迎春点头。

那夫人压低声音:“我娘家与贾府有些往来,听说……听说孙大人待你不太好?”

迎春垂下眼睛:“没有的事,大人待我很好。”

“你别怕。”夫人握住她的手,手心温暖,“若真受了委屈,该让娘家知道。女子活一世不易,总不能白白被人作践。”

这话说得真诚,迎春几乎要相信了。可酒过三巡,她起身更衣时,路过花厅的屏风,听见那个夫人正与旁人说话:

“可怜见的,好好一个国公府小姐,被作践成这样。不过话说回来,贾府如今也真是不中用了,女儿被这般对待,竟连个屁都不敢放。”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孙绍祖当年是花了五千两买的她,跟买妾差不多。”

“啧啧,真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迎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发抖。原来连这看似善意的关心,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在这些人眼里,她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象征——象征贾府的衰落,象征贵族的没落。

那天晚上,孙绍祖格外兴奋,喝得大醉。回房后,他扯着迎春的头发,把她拖到铜镜前:

“看看你这张脸!还是国公府千金呢!我告诉你,今天席上那些人,个个都在笑你!笑你们贾府!你以为他们真同情你?他们是在看笑话!”

镜子里的女子面色苍白,眼下乌青,嘴角还有一块淤血——是前几天被他用酒杯砸的。她确实不像国公府小姐了,像个鬼。

“从今往后,你给我记住。”孙绍祖贴在她耳边,酒气喷在她脸上,“你是我孙绍祖的玩意儿,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们贾府,早就不是当年的贾府了。你爹,你叔父,一个个都要求着我。你明白吗?”

迎春看着镜子,忽然笑了。

那是她嫁入孙家后第一次笑,笑得孙绍祖愣了一下。

“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迎春轻声说,“笑我以为熬着就能熬出头,笑我以为这世上总还有公道。”

孙绍祖被她笑得发毛,一巴掌扇过去:“疯婆子!”

那一巴掌很重,迎春倒在梳妆台上,首饰盒打翻在地,珠钗玉佩滚了一地。她趴在地上,看见那把她随身带着的、探春送的匕首从袖中滑出,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抓起它,捅进孙绍祖的肚子,或者捅进自己的喉咙。

但她最终没有动。她只是趴在那里,看着匕首的反光,看着自己散乱的头发,看着这满屋的狼藉,像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第八章:黄粱梦醒

八月十五,中秋。

孙府也摆了家宴,可孙绍祖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同僚相邀。嫣红称病不出,其他几个姨娘各自在屋里吃饭。最后只有迎春一个人,对着满桌菜肴,和天上那轮圆得刺眼的月亮。

她让绣橘搬了把椅子到院子里,独自坐着赏月。月光如水,洗过屋瓦,洗过树梢,洗过她消瘦的脸颊。

她想起去年中秋,大观园里多热闹。姐妹们坐在凸碧堂,击鼓传花,饮酒赋诗。她抽到的花签是桂花,题着“冷露无声湿桂花”。黛玉说这句太凄清,宝钗说意境是好的。

那时她不懂什么叫“凄清”,如今懂了。凄清不是孤独,而是明明身处人群,却像隔着一层冰,看得见热闹,触不到温度。

“姑娘,起风了,回屋吧。”绣橘拿来披风。

迎春摇摇头:“再坐一会儿。”

她忽然很想念紫菱洲的桂花。那年移栽来时还是小苗,如今该有一人高了吧?秋天开花时,香得能飘过整个池塘。可惜,她再也闻不到了。

九月,她病了。

起初只是咳嗽,后来开始发烧,整夜整夜地出汗。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开了几副疏肝解郁的药。

孙绍祖来看过一次,站在门口皱了皱眉:“怎么病成这样?”

嫣红在一旁说:“奶奶身子弱,怕是适应不了北方的天气。”

“那就好好养着。”孙绍祖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再没来过。

药吃了半个月,不见好,反而更重了。迎春开始咳血,一点点,染在帕子上,像雪地里落了几瓣梅花。

绣橘哭着想再请大夫,被老管家拦住了:“老爷说了,上次请的是京城最好的大夫,开的药也是最好的。若还不好,那就是命了。”

命。

迎春躺在病榻上,反复想着这个字。她的命是什么?是国公府嫡女,却活得像个影子;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却不如一个妓女得宠;她今年才十八岁,却觉得已经活完了一生。

十月初,她已起不来床了。

那日天气忽然回暖,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斑。迎春让绣橘扶她坐起来,靠在床头。

“把我的妆匣拿来。”

绣橘依言取来。迎春打开匣子,里面没什么贵重首饰——值钱的早被孙绍祖拿走了,只剩下几件素银的,和那个没绣完的香囊。

她拿起香囊,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并蒂莲。绣了一半,梗还连着,花已经散了。

“绣橘。”

“姑娘。”

“若我死了……你回贾府去。”迎春喘了口气,说得很慢,“跟老太太说,我不孝,不能尽孝了。跟三妹妹说……说那把匕首,我很喜欢。”

“姑娘别胡说!您会好的!”绣橘跪在床边,哭成泪人。

迎春笑了笑,没再说话。她看着窗外的光,那光渐渐模糊,渐渐扩散,最后变成一片白茫茫。白光里,她看见紫菱洲的桂花开了,金黄金黄的,香气弥漫;看见姐妹们笑着朝她招手;看见宝玉举着一个大风车跑过来,喊她:“二姐姐,快来呀!”

她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崇祯十七年,十月初七,迎春病逝于孙府,年十八岁。

消息传到贾府时,贾母正和王夫人、凤姐商量宝钗的婚事。小厮在门外禀报,声音不大,却像惊雷。

贾母手里的茶盏晃了晃,茶水溅出来,烫了手。

“什么时候的事?”她问,声音平静得异常。

“昨日……昨日夜里。”

屋里死一般寂静。凤姐先反应过来,强笑道:“这也太突然了……前几日还好好的……”

“怎么死的?”贾母打断她。

小厮跪在地上,头几乎触地:“孙府来报,说是……说是痨病。”

又是长久的沉默。最后贾母摆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小厮退下后,贾母闭上眼睛,良久,两行浊泪从眼角滑落。王夫人和凤姐对视一眼,都不敢说话。

“准备奠仪。”贾母睁开眼,已经恢复了平静,“按姑奶奶的规格办。告诉孙家,迎春的灵柩……接回来安葬。”

“这……”王夫人迟疑,“孙家怕是不肯……”

“他们敢不肯?”贾母的声音陡然严厉,“我贾家的女儿,死了也得回祖坟!”

可最终,迎春的灵柩没能回贾府。孙绍祖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为由,将她葬在了孙家坟地。坟很简陋,一块青石碑,刻着“孙门贾氏迎春之墓”,连生卒年月都没有。

下葬那日,只有绣橘一个人哭得撕心裂肺。她怀里揣着那个没绣完的香囊,本想放进棺材,却被孙府的下人拦住了:“晦气东西,不许放。”

香囊最后被她埋在坟前那棵槐树下。来年春天,槐树发了新芽,嫩绿嫩绿的,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诉说什么,又像什么都没说。

尾声:风过无痕

崇祯十七年冬,李自成破北京,明朝亡。

孙绍祖投了大顺,官升一级。四月,清军入关,他又降了清,依旧做着武官。贾府却在这场巨变中彻底倾覆,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死的死,散的散。

某日,孙绍祖在旧物里翻到一个香囊,藕荷色的,绣着半朵莲花。他认了一会儿,才想起是迎春的东西。

“晦气。”他随手扔进火盆。

香囊遇火即燃,迅速蜷缩,化为灰烬。那半朵并蒂莲在火焰中最后绽放了一瞬,随即永远消失。

就像那个女子,来过,活过,痛过,然后被遗忘。史书不会记载她的名字,世人不会记得她的遭遇。她只是千千万万被碾碎在时代车轮下的女子之一,是“千红一哭”中,最无声的那一声啜泣。

只有大观园的残荷记得,紫菱洲的桂花记得,曾有一个温柔沉默的少女,在这里度过她一生中唯一明亮的时光。而后风雨骤至,金闺花柳,一载黄粱。

梦醒了,人没了。如此而已。

皮皮读书推荐阅读:斗魄星辰农门小媳妇:随身带着APP绝代宦爷盛世独宠:狼性王爷,你好坏铁血中唐明朝第一弄臣末世重生之黑暗国度人在初唐:我与武曌争皇位三国之最强帝国系统大秦之极品皇帝魔君霸宠:天才萌宝腹黑娘亲汉末之并州豪雄三代不能科举?我刚好第四代乐土之王大秦:开局祖龙先祖永乐大帝:朱标破晓之征晨曦穿越后我在封地召唤华夏英魂从我是特种兵开始打卡部落崛起从救活主角开始开元内卫魂穿司马遹,地狱开局异世界三国风云之奇葩争霸我姐大将军,我每周刷新超能力世子请叛逆指南剑三国:开局获项羽之力,武霸天下从司农官开始变强我只是夫子懒妃有毒岳飞之血战中原图清灵气大宋刘备谋主,算尽天下我意外穿越来到了大唐葬元三国:最强谋士大唐之我的叛逆期系统楚汉争鼎器焰嚣张帅教官职场沉浮录那些年西游的兄弟宋宫十八朝演义水浒之我不做包子命运之局之朝天的野望暮雪寒衣呆王溺爱萌妃不乖大明:开局将朱祁镇驱逐朱家!东汉之楚国崛起
皮皮读书搜藏榜:承明之治我在大唐边境当炮灰盛唐小国师三国从掳走洛神开始战机英雄凌天仙帝大唐:摊牌了,本驸马要造反!青云直上扶摇路我在三国建了一座城穿越:废柴作家梦回南宋末年征兵令尘途雕弓落刘禅的人生成就系统亮剑:开局战俘营,我带和尚打鬼子秦时实践家大成公子绝世小书儒明末皇太子乱世小土匪三国大曹贼,开局拯救杜夫人逆转乾坤之东汉末年的倒霉蛋儿们从县令到帝师开局十选三,召唤十神将称霸异世农家小女医妃笑倾城,狐仙小王爷荣耀之路:国民校草是女生重生:回到1937最强训犬员寒王纵宠,绝世娇妃神兽饲养员八岁登基,后世都说我是暴君!中天稗史大清之祸害嬴政:时空之主回到远古建华夏武牧江湖穿越了,我的手机还能购物汉风再起之帝国时代大秦:娶了植物人公主后我乐疯了直播:我挖掘国足之光!时空战记:清末新篇章小子,快给爷科考去冒牌皇叔大秦:从醉花楼开始签到陨石榜乱世:手搓大炮养妻女,随时造反亮真理我镇南王世子,你让我干点正事?曹贼休走大周第一狠人明末少年神话三国:我能够进化词条
皮皮读书最新小说:江山万里狼烟神川纪大明:怎么都说我是常务副皇帝明末:我把流寇变成建设兵团!履带之痕:德国车长的二战回忆录你堂堂女帝,要亲亲抱抱举高高?董天宝:张翠山的命我保了大明外科圣手,开局救马皇后明末,起兵两万我是五省总督我穿越成三国的猛张飞了风雪离歌大明:开局送走大哥二哥穿越之父皇,我再也不想当太子了隋唐:日增千斤力,手撕李元霸暗黑,混在印第安的德鲁伊老祖宗们,看直播炸锅了钢铁黎明:帝国荣耀年轻人必知的国学典故三国:我潘凤,穿越了还不自立?我,是女帝始皇日本战国立志传:宫本雪斋重生大明:千门一出天下惊北方历史人文汇大秦:开局讨论和赵姬的敏感事阳谋定乾坤:蜀汉双璧传重启大明风华好运皇帝穿越赵王迁后,看我反手掏空大秦花雨缘问世手握现代军火库,我在大宋当军阀刑官饥荒年代,媳妇就卖了十斤大米?拆了这历史的车轮先生风流满金陵大宁赘婿疯狂南北赚翻了,这个部落只有女人铁血西南1895:从盐枭到护国别了刘皇叔,我在荆州席卷三国溯源楛矢石砮权谋天下:从废黜皇子到天下共主沧海铸鼎两晋求生,我握有时间密钥同时穿越:金手指竟是我自己仙唐洗冤录铁甲水浒我,黄巢,开局改写历史逆袭驸马我的私生爷爷是乾隆工科小伙闯明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