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非没有章法,只是这章法的目的,不在于攻城掠地,甚至不在于抢掠本身。他们的章法,就是为了闹出乱子。”
他指向沙盘上临州城及其周边被反复袭扰的区域:“你看,他们看似四处出击,毫无规律,但仔细想来,其活动范围始终围绕着临州城外围,尤其是几条主要的商道和几个较为富庶的乡镇。他们的行动,成功地让临州境内风声鹤唳,商旅断绝,百姓恐慌,更将我们这支上京来的精锐,以及临州本地的驻军,牢牢地拖在了剿匪这件事上,疲于奔命,却难见实效。”
周涛倒吸一口凉气:“牵制!他们的目的,是牵制我军!让将军您,让我临州兵马,无暇他顾。”他立刻联想到了那封假信。
“这与那封将您调来的假信,目的何其相似,都是要将兵力吸引、牵制在临州。”
“正是。”夜云州颔首,面色凝重。
“若此猜测为真,那么这伙流寇背后,必有主使。其抢掠或是手段,或是顺带而为,真正的意图,是制造持续不断的混乱,将我们的注意力牢牢锁在临州这一亩三分地上。而我们越是想通过精密的军事计划剿灭他们,反而越是陷入了他们预设的消耗战里。”
“声东击西……”周涛喃喃道,额头渗出冷汗。
“如果临州是东,那西是哪里?边关其他隘口?还是……上京?那些图谋不轨之人,想趁我们被拖在此处,在其他地方有所动作,难道沙国还想再次与我们开战?”
夜云州没有立即回答,他在帐中踱了两步:“这两种可能,天差地别。若是前者,我们只需调整策略,加大巡查密度,发动乡勇,并设法摸清他们可能的几个藏身老巢,进行长期清剿即可,虽耗时,终可平定。若是后者……”
他停下脚步,看向周涛,目光如电:“若是后者,我们就不能只盯着这伙流寇了。必须立刻调整重心,一面维持剿匪的态势,甚至要摆出被激怒、欲全力清剿的姿态,以迷惑对方;另一面,则要暗中将最精锐的力量和注意力,投向更值得警惕的方向——边关其他要地的防务,我也会给巴将军写信,询问上京那边是否有什么异常?同时,那封假信的来源,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深挖。”
周涛只觉得背脊发凉,但也豁然开朗。
之前困于“内奸”思维,总觉得是自己这边出了问题,束手束脚。
如今跳出这个框架,从更高的层面审视,虽然局势可能更复杂危险,但至少找到了可能的方向。
“将军明见,听君一席话,我如同醍醐灌顶。”周涛精神一振。
“那我们当下该如何行事?是否立刻调整部署?”
夜云州沉吟片刻,缓缓道:“声东击西,东必然是临州这摊浑水,西却未必是具体的边关某处。”
他目光幽深,看向周涛,“周守备,你我都清楚,那封假信,直接调走的是我这支上京戍卫的精锐。这支人马虽不算极多,但若论忠诚、装备、战力,在京城也非寻常营伍可比。”
周涛闻言,瞳孔微缩:“将军是说对方的算计,从一开始就包含了调虎离山?将您和这支精锐调离上京,临州的混乱只是加深这一目的,或者……是为了让您这支援军也被彻底拖在这里?”
“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但不得不虑。”夜云州语气沉重。
“上京乃宁古塔之根本,防务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真有野心之辈,趁部分力量外调、注意力被边境匪患吸引之际,在上京地有所图谋,后果不堪设想。”
他走到案前,提起笔:“临州之乱,无论是内外勾结的匪患,还是别有用心的牵制,都需谨慎应对。但上京方向,也绝不能毫无防备。”
他一边快速书写,一边对周涛道:“我即刻修书两封。一封给巴将军,详述临州情况及你我之推断,请他务必加强上京的巡防警戒。”
周涛听得心惊肉跳,若真涉及上京,那这潭水就太深了。
“将军思虑周详。只是若真有人能在上京图谋,其势力恐怕非同小可。我们远在临州,鞭长莫及啊!”
“正因鞭长莫及,才需提前预警,并尽快解决临州之事。”
夜云州封好信函,盖上自己的私印,交给亲信,命其以最快最隐秘的方式送出。
“临州这边,我们的策略需做调整。”夜云州走回沙盘前。
“既然对方可能意在牵制和消耗,那我们便改变策略,剿匪要继续,甚至要更显积极,但目标要变一变。”
“将军的意思是?”
夜云州手指点着几处流寇频繁出没的区域,“挑选一两次机会,不以围剿为目的,而以精锐小队突袭、驱赶、长程追踪为主,目的有三:一是确认其核心巢穴或补给点;二是尽可能捕捉活口,尤其是头目或疑似沙国人,撬开他们的嘴;三是观察他们溃退后的最终去向,以及是否有接应。”
他看向周涛,眼神锐利:“同时,临州城内外的排查不能停,但方向要变。不再只盯着可能泄露军机的人,要查所有近期异常的资金流动、物资囤积。伪造那封假信所需的对你的了解、对官府流程的熟悉,绝非寻常流寇或外来者短时间内能掌握,临州城内,必有内应,而且可能藏得比我们想的更深,其目标也未必只是配合流寇。”
周涛深吸一口气,感到肩头压力巨大,但也方向明确了许多:“我明白!我立刻去安排,调整清查重点,并挑选最机敏可靠之人,配合将军的行动。”
夜云州点头:“此事需绝对机密。你我心中有数,临州之事,恐已不仅是边境匪患,可能牵涉更广。在查明真相之前,一切需外松内紧,谨慎行事。”
“是!”
周涛领命而去,步伐虽沉,却带着破局的决心。
帅帐内,夜云州独自立于沙盘前,目光越过临州的山川,仿佛投向了遥远而巍峨的上京城墙。
调他离开上京,困他于临州,若真是连环计……那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所图究竟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