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像成玉之前说的,这京都的风向,不可能永远只顺着一人吹。
苓妆刚上轨道没多久,善业堂就出了事。
当时李松青正在书房里,听着石头的禀报。
他刚利用这次的空档拔除钉子,在许多位置上安插了自己人,顺道激活几枚先前布下的暗棋,让他们掌握一些人的动向,眼下正是求稳的时候。
可没想到,才听了一半,许云苓被传唤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起因是之前被罚去庄子的几个孀妇,有一人不知为何想不开,竟突然上吊自尽。
而后,她的家人联合几名孀妇上告,直指许云苓设立的善业堂,草菅人命,盘剥孤寡,克扣工钱,还动不动就罚人,不把她们当人看。
还把那自尽而亡的孀妇尸首,抬到衙门前,直说成是这勇毅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罚人,虐待她们,才导致这等惨剧发生。
许云苓被请到衙门时,一旁的几个孀妇以及死者家属刚跪地哭诉了一通,看到她来,虽不自然地垂下了头,但还是装作一副吓怕的样子,畏畏缩缩的,惹得堂外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群情激愤!
账本、契约、画押领取工钱、福利的记录,还有那孀妇因在膏方原料中掺入秽物而被罚的缘由,许云苓一一呈上,证明善业堂待遇优渥,远胜于京都其他人家,她没有苛刻任何人!
“那日这些人所犯之事,善业堂所有人皆为见证,管事和庄头也都可作证,大人一问便知!”
可地上的那几人却在这时继续哭求,咬死她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声称就算死者有错,也受了罚,主家不该得理不饶人,日日折辱。
许云苓都笑了,现在到底是谁在得理不饶人?
“我若真是那等刻薄歹毒之人,当初为何不直接将人送官法办?反而要压下事端,给她们一条改过自新的活路?”
她转身,当着众人的面稳稳上前几步,立在死者的几位亲眷面前。
“辰时出工开荒,午时歇息两个时辰,日落便可收工,这也算虐待?”
“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我逼死了她,那我倒要问问,在她自尽前三日,我为何还要让庄头管事奖赏她?还准她五日假,让她回来同亲人团聚?在她去了之后,还送去银钱,让你们好好料理她的后事?”
“试问这天下,可有这般虐待,逼死人的“恩典”?”
“身为她的亲眷,你们非但没有做到让她入土为安,还这般利用,让其死后不得安宁,试问究竟是谁在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是谁在得理不饶人?”
那几人被她这般逼问,眼神瞬间慌张。
许云苓不再看他们,又转身请求,“大人,此事不同寻常,怕是有人不惜利用遗孀之死,行构陷之事。”
并恳求彻查今日之事,还她和善业堂一个清白。
许云苓是诰命之身,又是陛下亲赐的勇毅夫人,京兆伊确实没有这个权利动她。
但如今闹出了人命,也确实不好搪塞过去。
正当现场陷入焦灼时,死者的一名亲属,在众人不注意时,突然爬起来高喊,“你们官官相护,我们没有活路了!”
随即试图撞柱,虽然被拦下了,但此举瞬间点燃了堂外不明真相民众的情绪,气氛一下被推到了高潮,纷纷指责许云苓与官府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阵骚动。
“定远侯到——”
只见四名护卫,抬着一张肩舆缓步入堂,上头坐着的正是遇刺后,一直静养的定远侯。
李松青被抬入公堂时,堂上的魏少尹几乎是立刻从公案上站了起来。
他正要快步上前,就见这位定远侯抬手示意,立马定在原地。
“魏大人,你审你的,本侯今日来,只是想说几句话。”
肩舆上的李松青,似乎无法维持端坐的姿态,半个身子都无力地倚靠在扶手上,脸上毫无血色。
最刺目的是左肩,里头厚重的绷带几乎缠满了整个肩部,隔着衣服撑起一个高高的,不自然的弧度,无声诉说着不久前的凶险。
这一幕,让在场之人心中一震。
“李侯爷这伤,看着还是没好利索啊!”
“可不是,都让人抬着进来了,指定是伤得太重,没养好呢!”
伴着议论声,他进来后,先看了一眼娘子,确认她无事后,又再次对着堂上的魏少尹微微颔首,这才一一扫过堂下的那些人。
“王张氏,你丈夫王猛,黑水窑一战,推下两个胡兵摔下悬崖同归于尽,尸身找回来时,他的牙还狠狠咬着敌人不放!”
“刘赵氏,你儿子是我亲手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老母亲。”
“孙吴氏,孙大成在铁骑营时,从来冲在最前头,肠子流了一地都没喊一声疼,只放心不下你!”
……
李松青一个个说出当场之人的亲人名字,每说出一个,便响起一道哭声。
当初他收留遗孀时,除了责任,便是念着这份袍泽性命相托的情义,没想到,能有今日的背刺!
“你们的亲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李松青的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在场之人的心上。
“他们用命换来的抚恤,不是让你们用来被人当枪使,捅自己人心口的!”
目光最后落在蒙着白布的那具尸体上,李松青沉默片刻,沉声说了一句。
“别让他们死了……还蒙羞!”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声。
之后,他甚至都没有为自己妻子辩解什么,也没有以权压人,只是就事论事的说了几句。
而后善业堂刘二狗带着其余的人赶到,为自家主母作证。
魏少尹听完一干人等的证词,深吸一口气,“来人,将一干人等,全都押下去,分开看管。”
“此案疑点重重,本官会亲自彻查,秉公处理,绝不姑息!”
之后这场过堂不过半日,各种流言便传遍了整个京都。
定远侯府遇刺才过几日?这位李侯爷重伤未愈,妻子就被人逼上公堂?
他带伤而来,只为了护住一心行善的夫人,真是“流血又流泪啊”!
究竟是何人,这般容不下定远侯府?
为此,善业堂一事上升了一个高度,京兆伊也很快查清了真相,还了许云苓和善业堂一个公道。
可这迟来的公道,对于许云苓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她是真的伤透了心。
扪心自问,她对这些孀妇可谓仁至义尽,给的不仅是远超寻常的工钱,更是一份能挺直腰杆,养活自己及家人的生计。
她还自掏腰包请来先生,教育他们的孩子,希望他们能识字明理,有个好的未来。
就算里头存着一点壮大自身,为侯府谋划的私心,可这份“私心”堂堂正正,无愧于心,何曾亏欠过谁半分?
有些沮丧,她将心中那份痛心的疲惫,与隐隐的退缩之意轻声对着夫君说出,甚至脸上有了些许泪光。
李松青轻轻帮她擦掉眼泪,而后把人抱在怀里。
“我懂!”
他先肯定她的情绪,“被自己人反咬一口,这种滋味,我尝过很多次。”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怀里的人怔了怔。
李松青轻拍着,继续说道:“但云苓,你若此刻放弃,才是正正中了那些人的下怀!”
“他们就是想看你心灰意冷,自己毁掉自己的心血。”
“你先问问自己,当初创办善业堂的初心是什么?”
“想清楚了,你再问问自己,确定要因为几颗老鼠屎,就放弃一锅的好汤吗?”
“刘二狗前几日还对我说十分感激你,是你让他有机会再次大展身手,能得到苏家的青睐,他说他一辈子都跟定你了。”
“还有刘伯,他也说,是你让他这匹瘸了腿的老马,重新找回了战场。”
“你看,你点亮的,何止是一两盏灯?”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娘子,“云苓,你要相信自己,你的路,除了你自己,谁也挡不住!”
虽然说教味很重,但不知为何,许云苓不但不反感,反而心里好受了许多,反手抱住夫君,轻轻应了应。
幕后之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善业堂来对付,不就是因为它为侯府,为她自己,赢得了太多东西,是她的“势”!
正因为这样,她才更不能轻易放弃,让他们如愿。
……
这场风波虽然有惊无险,但还是在京都里非议了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