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眼前的蒋知煦,此时对方身着素淡的衣裙,早已没了当年贵府小姐的华服锦饰,然而那种沉静温婉的气息却依旧未改。
她强自压下心中万千思绪,神情郑重地行了个礼,随后才开口说道,“夫人请您到正院走一趟。”
蒋知煦微微一怔,脚步停了下来。
她本想直接推拒,刚要张口,齐敏却已经抢上前几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夫人确实是有话要说,还请三姑娘务必走这一趟。”
齐敏低声恳求,语气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急切和诚恳。
蒋知煦垂眼望着跪在地上的齐敏,眉心微蹙,脑海中迅速掠过许多旧日的记忆。
以往每当蒋大夫人召见于她,十次有七次都是因着蒋知暖的事情。
如今蒋知暖已经离府远嫁,不知去向,那么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虽然满心疑问,但见齐敏这副誓不罢休的模样,知道今天是无论如何都推脱不了的,只好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淡然道:“我知道了,你起来吧,我会过去的。”
齐敏听了这句话,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感激,当即又重重朝蒋知煦磕了个头,这才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恭敬地带路,与她一道往正院走去。
一路上,穿过几重熟悉的庭院,脚步轻响间气氛有些压抑。
走在前头的齐敏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开了口:
“其实太医早就说过,夫人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不好,恐怕最多也就能撑个三年左右。可即便如此,她仍然坚持要把小公子亲手带在身边抚养照料。白天都不肯让人把少爷带走,唯有夜间因为自己常咳嗽不止,怕影响了孩子安睡,这才将少爷暂时送去明华堂。”
说完这些话,她偷偷看了蒋知煦一眼,又低头继续前行。
对于蒋大夫人身体不好这一点,蒋知煦早已从旁人口中听得一二,心中早有耳闻。
可当真亲眼见到她如今这副模样,却没想到竟已严重到如此地步,病榻之上,气息微弱,仿佛下一刻便会消散在这寂静之中。
蒋知煦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震,一时之间,情绪纷繁复杂,说不清是同情、感慨,还是别样的触动。
紧接着,心绪流转间,那丝震惊之后便浮起了一抹微妙的思绪。
于是,她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放缓了声线轻声问道:“蒋安屿没再找太医仔细诊视一下吗?按理来说他应不会放任不理。”
站在旁边的齐敏轻轻摇了摇头,眉头略皱,脸上透着无奈:“公子自然是有请过大夫的,连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陈院首都曾亲来问诊,结果还是一样,并无起色。夫人这身子本就底子薄,多年积劳成疾,这些年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不易了,只可惜……”
可惜到底如何,话到嘴边,她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仿佛接下来的话无论怎样措辞都难以启齿,又或许是时机未至,亦或是不愿多言。
而正院已经就在眼前,几人此时已走到屋前。
还未踏进院子的门槛,蒋知煦就闻到了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中药味,从门里飘出的药香浓烈而沉重,混杂着一股压抑的阴气,令人不觉屏息几分。
正当两人驻足时,屋里传来一声沉闷而无力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像一根将断未断的琴弦,在空气里发出细微的回响,似乎怎么也停不下来。
听到那断断续续的咳声,她的脚步不由得轻微一顿,停在门口前的石阶上,像是迟疑了一下。
院中的几名丫鬟立刻迎了上来,齐齐朝蒋知煦行礼,口中轻唤:“见过小姐。”
与此同时,原本还在咳着的声音突然停下片刻,仿佛是察觉到了门外人的动静,接着屋内便传出蒋大夫人虚弱却仍显出一丝清明的声音来:“是她来了吗?让她进来吧。”
守在门前的小丫头听见吩咐后,立即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掀起门帘,请蒋知煦迈步而入。
外面的阳光仍然斜斜地照在屋檐下,洒出一道道细长的影子。
然而,踏入屋内的那一刻,蒋知煦明显感觉到光线陡然暗了下来,仿佛从白日走入黄昏一般。
屋里的光线昏暗不明,空气凝滞,家具轮廓被朦胧阴影遮住,就像笼罩了一层雾气,让人看不大清楚。
靠床的位置,只见蒋大夫人半躺在床榻之上,一只手掩住口鼻,似在克制自己压抑不住的咳嗽。
她整个人看起来极为瘦削,脸颊微微凹陷,面色泛青,与记忆中的模样相差甚远。
而在床边,一位丫鬟正恭敬地站着,手捧一只尚未撤去的汤药碗,静静侍候在一旁。
只见她接过那尚有余温的药碗,动作迟缓却又极其坚定,低头喝了个干净,而后缓缓抬起头,拿起帕子轻轻擦拭唇角。
片刻之后,她将帕子放下,抬起手臂,冲着身边的丫鬟微微挥了挥手,声音低哑却异常平静地说道:“拿下去吧。”
几个侍女听见蒋大夫人的吩咐,应声退了出去。
她们的脚步声在房间里轻轻回荡,随着门扉关闭的声音,整个房间顿时显得安静了下来。
直到人都彻底离开了,蒋大夫人才缓缓地抬起头,将目光落在蒋知煦身上。
她的身子极为瘦弱,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骨头架子,整个人深陷在那灰暗、略显破旧的帷帐中,仿佛随时都会被夜色吞没。
只有那一双眼睛,与记忆中的蒋安屿仍有几分相似之处。
那种平静而深邃的目光,透着一丝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丫鬟齐敏走到旁边,踮起脚尖把油灯点燃。
摇曳跳动的火苗映照在屋内的陈设上,使这间原本冷清的屋子多了些许温度和生机。
蒋知煦微微抬起眼帘,目光静静地落在蒋大夫人的脸上。
那张脸与从前相比倒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更加消瘦了,肌肤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连嘴唇都苍白得毫无血色。
此刻,她也在注视着蒋知煦,仿佛想从她身上寻找到些什么,又像是陷入了某段遥远的记忆之中。
到底是晚辈,蒋知煦心中纵有百般情绪,却始终没有表现出来。
她轻声道了一声“大夫人”,便低下了头,随即轻轻地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蒋大夫人的眼神缓缓落在她身上,神情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