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忽然看见了小时候的蒋知煦。
那个小小的身影,怯生生地站在门口,一只手牵在年少的蒋安屿手中,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裙角。
那一声“母亲”,曾令她的心头微微颤动。
可如今的蒋知煦却只是疏离地喊她一声:“大夫人。”
声音刚落,蒋大夫人忽觉喉头一紧,隐隐泛起一阵刺痒,想要咳嗽。
她慌忙拿过帕子,捂住了嘴巴,闭了闭眼,用力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住身体里的不适。
片刻之后,她勉强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轻声对蒋知煦说道:“坐吧。”
一旁的齐敏立即搬来了一张小凳,轻轻放在床边。
蒋知煦迟疑了一下,动作略显僵硬地坐下,依旧低头看着自己的膝头,没有多言。
蒋大夫人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轻轻地朝蒋知煦挥了挥。
很快就有侍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中稳稳地端着一只托盘,那上面静静地摆着一碟金黄酥脆的荷花酥,还有一杯散发着淡淡桂花香气的桂花蜜茶。
她并没有将目光落在蒋知煦身上,而是不自觉地被屏风上投下的影子吸引住了视线。
她怔怔地盯着那模糊的轮廓,眼神中透出一丝恍惚与缥缈,仿佛陷入了某段深藏已久的记忆之中。
“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吃城北那家铺子做的荷花酥,味道清甜、口感酥软,你还特别喜欢喝那种带着浓郁甜味的茶。”
她的语气温柔中带着些许试探,声音轻缓地继续说道,“你尝尝,这味道可还和从前一样?”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轻轻推开记忆大门的钥匙,让蒋知煦眼眶陡然一酸,心底深处的情绪一瞬间翻涌而来。
她竭力忍住心头的波动,努力不让泪水在眼眶里溢出来。
随即伸出纤细的手,缓缓拿起一块荷花酥,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她轻轻咬了一口,酥皮碎屑随着动作落下,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香。
熟悉的滋味顿时涌入舌尖,那是一种早已遗忘却又深深印在骨子里的味道。
她怔了怔,停顿片刻,随后放下手中的点心,又拿起茶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似乎还想确认这感觉的真实性。
最终,她缓缓地开口回应道:“味道是一样的。”
但她却没有再喝第二口茶,像是怕继续沉沦在某种情绪中一般,迅速地放下了茶杯。
蒋大夫人终于收回了投在别处的目光,缓缓地将视线转到了蒋知煦的身上。
她安静地看着这个曾经最疼爱的女儿,目光专注而温和。
凝视了好一会之后,她露出一个略带几分悲戚意味的微笑。
“煦儿,”她轻声唤了一声,语气柔和却带着几不可察觉的哽咽之意,“我知道,你心里早已经不愿再认我这个母亲……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求你一次,希望你能答应。”
她稍作停顿,接着低声说道,“齐敏,帮我扶着我起来吧。”
齐敏听得一头雾水,不太明白主子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从小时候开始便一直服侍蒋大夫人的她素来温顺乖巧。
听到了主人发话,她也没有多加迟疑,立刻上前搀扶住了她。
只见蒋大夫人颤巍巍地下了床,可她的动作并未停止,反而是毫不犹豫地跪倒在了蒋知煦面前。
“夫人!”
齐敏震惊地喊了一声,几乎下意识地便想上前把她搀扶起身。
蒋知煦同样被吓了一跳,瞬间站起身来,连连后退几步,脚步仓促而凌乱。
眉头紧紧皱起,声音微微发颤地质问道:“您这是在干什么?快些起来啊!”
蒋大夫人没有理会身边焦急不已的齐敏,只是轻轻地用手推开她的搀扶,动作缓慢却带着坚定之意。
她将目光牢牢地锁在了蒋知煦的脸庞上,双眼深处闪烁着复杂而又深沉的情绪,像是压抑已久,即将爆发般地沉重。
“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我替轩赫,也替知暖,向你道歉。”
这一句话说出口时,语气并不重,却仿佛在静默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扩散到了每一个角落。
那声轻而缓慢的“对不起”,像是一把钝刀刺入心脏,虽不见血,却是深入骨髓的疼。
就这一句话,让蒋知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的眉头皱了一下,眼里的光倏地黯了。
那种感觉,就像深冬寒夜里,站在风雪之中,无遮无拦地被冰水泼头盖脸浇下一般。
冷得彻底,冷得让她僵住了心神,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无比。
她侧过头,不敢直视蒋大夫人的目光。
嘴唇紧抿着,像是被冻住的湖面,哪怕一丝一毫的裂缝也不肯泄露半句言语。
那一瞬,空气都好像凝固了几分,连烛光下的影子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蒋大夫人看着蒋知煦的背影,心里涌上一阵说不出的酸涩。
那些年来的愧疚与无奈,此刻全都翻滚而出。
她又何尝不懂?
蒋知煦不是不能开口,是太难受才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这种沉默比哭泣还让人难安,可即便如此,她仍然得硬起心肠继续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喉间的情绪,“我已经让人告诉知暖,她一旦进了穆家的门,就不再是蒋家的人,蒋家也不会再接纳她。”
话音顿了一顿,声音里多了几分疲惫却又带着坚定,“至于轩赫,我知道你怨他恨他,但也知道你始终放不下他。十五年的感情,他对你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屋内的光影随着话语晃动几下,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窗外风吹树梢沙沙作响,风卷落叶打着旋儿掠过窗角,那是一种孤寂而又空荡的背景音,如同两人之间那份说不出口却压在心底的情绪。
“我只求你一件事,回到蒋府去吧。”
她几乎是用尽全部力气说完这句话,眼里泛起了些许湿润。
“孩子不能没有你,轩赫,也不能失去你。”
屋内烛火微颤,忽明忽暗,像是风雨中最后的火焰挣扎着不肯熄灭。
虽然是早春时节,空气中仍然带着一股透骨的湿寒。
再加上地气阴冷,在这样的环境下,即便是铺了层薄毯坐着,对病弱的蒋大夫人来说也是极大的折磨。
她低下头,掩住一张苍老且疲惫的脸,轻轻咳嗽了几声,每咳一声,仿佛胸口都重重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