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再次抬起头时,目光已经落在了蒋知煦身上,眼神凄楚而哀求。
蒋知煦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身影单薄却不显脆弱。
她站得笔直,整个人却如拉满的弓弦一般绷得很紧,连肩膀的线条都变得僵硬。
双手慢慢握成了拳头,骨节分明,指尖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您让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吗?”
她的声音终于打破沉默,低低的却充满压抑的质问。
蒋大夫人心里十分清楚,从知暖回来那天开始,自己就已经欠下了无法弥补的情债。
其实她是明白的,以蒋知煦的性格不会真的去欺负谁。
几次三番看到知暖哭哭啼啼地说受到委屈,她总觉得不过是小孩子赌气罢了。
但每次看到知暖一副无辜柔弱的模样,再转头看向蒋知煦平静却不愿争辩的表情,心中天平总是偏向那个从小失散,归来的女儿,选择安抚知暖多一些。
尽管明知道这样做或许会伤害到另一个更该得到公平对待的孩子,可在那一刻,情感总占据了理性。
毕竟,知暖在外面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于是,她常常假装没有看到蒋知煦眼中那份深深的期待与信任。
每当蒋知煦小心翼翼地流露出一丝期盼的目光时,她总是选择转过头去,不去正视那双澄澈却又饱含深情的眼睛。
她的态度总是模棱两可的,语气轻描淡写地顺着知暖的意思说下去:“那你跟姐姐道个歉吧。”
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道歉罢了。
毕竟蒋知煦从小就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向来不会顶撞人,也不会说什么反驳的话。
一次、两次,她都不断地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低头示弱的小事,只是让蒋知煦委屈一下自己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现在,当她站在这里,看着眼前那个强压着情绪的蒋知煦,她才终于明白,原来事情早就不一样了。
那些年积累下的沉默与忍耐,并不是可以轻易忽略的事。
而现在,望着蒋知煦微微发红却仍旧坚定的眼睛,她终于意识到。
原来自己早已伤透了那个最该被珍惜的人。
蒋知煦一直以为等来的,会是什么别的解释,或者某种她真正想要的答案。
可是最终,她听到的依然是那句熟悉的说辞:
一切,都是为了孩子考虑。
从前是为了蒋知暖做出牺牲,如今,却仍是出于对蒋安屿的担忧和考虑。
她想努力笑一笑,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闹剧般的轮回,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从眼角滚落下来。
她擦去泪水,一字一句地说道:“母亲把我叫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些吗?蒋安屿不能没有我,是吗?”
“那您知道他曾经对我做过些什么吗?”
蒋知煦终于忍不住压抑了许久的情绪,语气中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愤怒:“就在您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夺走我的屋子,撤掉我身边的丫鬟,甚至毁了我的婚约之时。您那位金尊玉贵的亲生儿子,却趁我不备,夺走了我的清白。那时的我,被迫像世上最卑微的女子一样,被他随心所欲地糟蹋。”
“而到最后,他居然对我说,他是爱我的,说自己离不了我。他说这些的时候,眼里带着愧疚,仿佛这一切真的值得原谅。可你们却都说他是为我好的。多么可笑的说法啊,蒋大夫人!”
“如今,您既然已经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还能心安理得地说出那句话吗?让我留下来,在他身边继续做一个称职的妻子,长相厮守?”
“那过去的三年呢?我在那段岁月里经历了多少恐惧与痛苦?我一直小心翼翼,害怕被人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怕您知道真相,怕整个蒋府的人都发现我是如何一步步落入他的陷阱。”
“我害怕有一天所有的错都被归咎于我一个人。那一整段时光中,我活在胆战心惊中,不敢说出任何一句话为自己辩解。而这三年的折磨和隐忍,难道就这么轻易地就被你们一句话否定了?就这样草草地画上句号了吗?”
“我的委屈算什么?我受过的苦,又值什么呢?”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泪水已经控制不住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簌簌落下。
那泪水仿佛承载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有委屈,有愤怒,也有决绝。
在场的所有人都试图劝她别再较真了,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说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让她不要再执着于往事。
然而,真正让人心寒的并不是旁人的冷漠,而是连她自己心底也悄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算了,就这样吧。
反正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可是,可是……他们一个个站在一旁站着说话不腰疼,又怎么有脸说出这种劝人息事宁人的话?
蒋知煦狠狠咬住下唇,直到感受到一丝隐隐作痛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她抬起颤抖的手,轻轻地将眼角不断滚落的泪珠抹去,随即转过身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蒋大夫人,我还得回家去。”
她声音不大,但却坚定,“就这样吧。”
说完,她没有给任何人回应的机会,缓缓抬起脚,一步一步地朝门外走去。
背影单薄却倔强。
蒋大夫人面色惨白如纸,身子瘫软无力地倒在椅子里,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而她的脑子里还不断回荡着蒋知煦方才那些话,一个画面在脑海里反复闪现。
那模糊又真实的过往如同撕开一道伤口。
她一直以为,蒋安屿与蒋知煦之间的纠葛只是彼此你情我愿地纠缠不清。
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事情可能比她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甚至,竟有可能是一次强迫与掠夺的开端。
“齐敏,齐敏!”
她颤声呼唤贴身丫鬟的名字,话语里满是慌乱和急切,“你快去明华堂看看少爷回来了没有,我要亲口问问他……我真的得问清楚!”
蒋知煦离开主院后,脸上仍挂着未曾干涸的泪痕。
夜风拂过,微凉吹在她湿润的脸颊上,更显得清冷刺骨。
她脚步微微一顿,抬起手轻轻将脸上的泪水拭净,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挺起胸膛、抬起了自己的头。
那一瞬间,仿佛有某种新的决心在她心里扎根。
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如今她不再是那个柔弱无辜、无所依靠的小女孩了,也不会因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就轻易感到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