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春有些激动,曾几何时,他也曾想过要做一名清正廉明的父母官。
可当下这个豪族商贾当道,皇权不显的时代,让他不得不学会圆滑,哪怕是处理下辖地区的一些政务都要靠左右逢源才能完成。
这并不是顾知春想要的官场。
如今他在魏冉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拼命想成为的样子,又怎能不叫他激动?
他对魏冉郑重行了一礼,态度恭敬道:“下官定不辜负钦差大人的期望,下官必当竭尽所能参与赈灾。”
魏冉点了点头,突然看向梅山县丞。
田斌被注视的心里发毛。
背后的主谋黄承才都已经承认罪名,他一个小小县丞倍感压力和恐慌。
恐惧之下急忙匍匐在地哆嗦道:“钦差大人饶命,下官,下官……。”
他下官了半天,才捋顺要接下来要说的话。
“下官也是被黄县令威胁,才不得已答应与他共谋陷害顾县令。”
“另外,黄县令给了下官一万两银票,下官……下官一文未动。”
顾知春怒不可遏道:“田斌,你上任三年,我们一直都志向相投,你怎么也变得和这些蛀虫一样满身铜臭?”
何云礼黑着脸道:“顾县令说谁是蛀虫?”
顾知春怒哼道:“哼,谁是蛀虫谁自己心里清楚,不是蛀虫的人绝不会往自己身上揽,何郡守此时接话,莫非是想当蛀虫?”
“你……哼,牙尖嘴利。”
“都闭嘴。”魏冉皱眉呵斥一声道:“本官不想看到你们狗咬狗。”
这次不仅何云礼等人黑了脸,就连顾知春的脸都有些黑了。
他轻咳道:“咳咳,钦差大人,下官可未曾与这群蛀虫同流合污。”
魏冉冷冷的撇了他一眼:“他们是商家的狗,也是大骊的蛀虫,你虽然不是蛀虫,但身为大骊的官员却要听从洪家这种盐商家族的命令,你与他们,一丘之貉。”
顾知春被骂的面红耳赤,语气愤慨道:“下官不为洪家卖命,哪儿来的钱剿匪?”
魏冉轻轻挑了下眉。
他方才所言,就是为了看能否从中获悉一些有用消息。
至少他现在得出一个结论。
顾知春之所以听令于洪家,是因为洪家资助他银两用于剿匪。
只是单纯上的金钱往来,这就太好办了。
魏冉呵呵一笑道:“行行行,你不是狗,他们是狗,他们才是蛀虫行了吧?”
“顾县令,田县丞是你的部下,他交给你全权处置。”
顾知春也不在纠结于自己是蛀虫还是狗。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宣布革去田斌官职后压入大牢,至于杀不杀他,都与魏冉无关。
接下来,梅山县府的布政堂内。
挨着魏冉落座的陈姿韵有些激动和期待,因为她即将知道魏冉的赈灾良策是什么。
顾知春差人奉茶后,便主动开口问道:“不知钦差大人对于赈灾一事可有详细安排?”
何云礼与几位县令同时看去,但眼神中却并无赈灾良策的期待。
对他们而言,赈灾成功与否都无所谓,反正他们都是听从商世杰的命令办事,如果他们真的心怀灾民的话,也不可能与粮商勾结售卖煮熟的稻种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凤阳的饥荒,是何云礼和几位县令一手促成的。
魏冉抿了口茶道:“咱们先不谈赈灾,来聊一聊其他的,比如,凤阳各县今年要完成的工部建设有哪些?都需要多少银子?户部又给批了多少银子?”
“都聊聊吧,何郡守,你是一郡之首,就由你先来开个头。”
何云礼一脸的纳闷,前后思考了一下,确定这些问题不存在被坑后,才小心翼翼道:“凤阳去年上报修缮城池和城内排水渠的工事,年底通过议案,户部于今年年初拨款了二十万两银子用于这些工事建设。”
“还有吗?”
何云礼摇头一笑:“没了,郡城没有下辖村镇,所以工部的工事也较为简单。”
魏冉点头问道:“长寿县县令曹大旺已死,何郡守兼领一下曹县令的工作,回去后把长寿县的工部建设项目,批款和没批款的全部罗列出来送去公主府即可。”
“下官领命。”
何云礼拱了拱手,同时心中纳闷,这钦差不管赈灾,怎么关心起工部的建设问题了?
“该你们了,都说说各县有哪些批了条子的,还没动工的工部建设项目?”
黄承才说道:“清水县的工程有点大,清水河是川江一条大支流,每年都有决堤水灾的风险,所以户部每年都会批下来四十万两银子用来修渠建堤、分水固坝。”
王忠实道:“下官的云平县一马平川,皆为农田,而且在清水县下游,只要清水河堤坝不垮,云平县就不会淹,云平县不淹,也就申请不了工部项目,所以云平县没有工部项目。”
孙福海说道:“茶牙县也只有修缮城池的工事,户部只给了三万两……。”
魏冉看向顾知春:“梅山县呢?”
顾知春有些犹豫也有些紧张,突然红着脸干笑一声道:“不瞒钦差,凤阳灾荒以来,下官去年年底曾递交了剿匪、修路、挖河、修城墙、修排水渠、给城防军置办军备、申请驻军粮草补贴等等这些奏折……。”
不仅魏冉,其余人也都张大嘴巴。
孙福海怒道:“顾知春,你还有脸说我们是臭虫,你才是趴在朝廷户部吸血的蛀虫吧?”
“国库每年营收才多少?你竟然递了这么多要钱的折子?”
魏冉嘴角一抽:“户部……批下来多少银子?”
顾知春连连摇头:“不多不多。”
随后如数家珍的摆着手指头数道:“剿匪银二十四万,修路三十万,挖河十万,修城墙三万,排水渠两万,军备置办六万,驻军粮草补贴八万,共计八十三万两。”
魏冉顿时眼前一亮道:“把修路、挖河、修城墙、修排水渠的四十五万两拿出来,其余跟工部建设项目无关的银子,本官不要。”
“这……为,为何?”
顾知春有些紧张,似乎是害怕银子被取走。
魏冉淡淡一笑道:“因为本官的赈灾良策叫做:以工代赈。”
陈姿韵喃喃自语了一句‘以工代赈’后陷入沉思。
其余人也都陷入思索。
他们虽然没听过以工代赈这个词,但从直面意思就不难理解其中含义。
渐渐地,都被以工代赈所代表的含义所震撼。
魏冉不等他们任何一个人开口,便自顾自解释道:“以工代赈,其意便是各县府下发通知,告诉那些有钱的商贾和地主,大灾之年人工廉价,现在大兴土木能节省近一半的工钱。”
“灾民为了活下去会努力保住这份活命工作,他们会更加卖力干活,干起活来更加仔细,只要打好标语,官府不愁接不到大兴土木的工程。”
还能这样赈灾?
所有人都张大嘴巴满脸震惊,有种茅塞顿开醍醐灌顶的感觉。
魏冉呵呵一笑:“同理,凤阳郡所有工部建设工程,可以让这些灾民去干,官府只需要用工程款买粮,让他们吃饱,顺便支付少许报酬,上百万灾民一起建设工事,那会是何等快速?”
顾知春猛地起身蹲在地上,疯狂的捶打着脑袋。
“这,顾县令怎么了?”
“顾县令莫非染了头痛病?”
“顾县令,顾县令……。”
顾知春懊恼的自言自语:“本官怎么没想到,本官怎么没想到啊……。”
“你没想到什么?”
顾知春哭丧着脸道:“钦差大人,实不相瞒,工部批下来的钱款全部用于买赈灾粮了。”
“当时买粮之时还比较便宜,可如今几个月过去,基本上也已经见底。”
“倘若早知晓以工代赈的赈灾方式,本官也不会只让他们吃白食,管他们吃饱饭,让他们去修路挖河该多好?”
“啊,蠢啊,本官实在是蠢。”
顾知春懊恼的捶胸顿足。
魏冉惋惜道:“那还真是怪可惜的。”
“不对啊。”顾知春纳闷道:“钦差大人难道不知,如今凤阳郡粮价飞涨,已经炒到几百文一斤的地步,就算把户部审批用于工部建设的银子全部聚到一起,也根本买不了多少粮。”
何郡守两手一摊:“钦差大人让本官下了一道限价令,郡内粮食价格不得超过原有价格的两倍,而且不得对郡外人员出售,只能卖给凤阳官府……咳咳。”
顾知春看向魏冉,表情无奈道:“钦差大人如此强买强卖,粮商将不会再往凤阳郡投放米粮,他们就算卖粮给官府,也仅是囤积在凤阳郡内的米粮,各大粮商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二十万担,这只能解燃眉之急。”
“而且以工代赈消耗体力,灾民必须得吃饱才有力气干活,米粮的消耗也会成倍激增,二十万担粮食分散到各县,几天就没了。”
魏冉自信一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了洛州牧一笔钱,足够他买几十万担粮。”
顾知春先是一愣,随后皱眉道:“钦差大人莫非不知道,洛州城的粮价一夜之间上涨了一万倍?现在洛州一担米粮的价格足足一万五千两……。”
听到这个数字,魏冉不由嘴角抽搐:“洛州粮价上涨一万倍?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一早,全城粮价突然飙升至一万倍,下官派去买粮的人也铩羽而归,一粒米都没买到,哎,可能是某些大人物在故意操控粮价吧。”
顾知春感叹一声,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何云礼等人。
魏冉面色一沉,不由得握紧剑柄。
他脑海中浮现出洛州州牧陶谦那张看似忠厚老实的脸,以及洛州驿丞方同庆的身影。
他交给方同庆的信封里有五十万两用于买粮的银票和交给陶州牧的信,结果刚把信交出去,粮价当场上涨一万倍?
他的信,只经过三人之手。
一个是他本事,另外两个分别是陶谦和方同庆。
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最起码有一个听命于商世杰,也有可能两人都是商世杰养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