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母拍了下大腿,哭得伤心,“没了,突然没了,家里的钱全没了。”
陆一舟眉头紧锁,“什么意思?我寄回去的津贴呢?”
他没理解亲娘话里的含义。
什么叫没了?
“就是没了。”陆母眼神急切,人也变的急躁,“藏在罐子里的钱突然就没了,一分也没了。”
“儿子,不光钱没了,宝珍的福运也没了。”说这句时好歹知道将音调压低,毕竟有封建迷信的意味。
陆宝珍眼神颤动几下,紧张地看陆一舟,怕她爹也不喜欢她。
“爹……”她怯怯地喊。
陆一舟低头看女儿,又黄又瘦的脸出现在他眼里,他瞳孔骤缩,脸上布满震惊。
“?”
他那脸蛋又白又圆的女儿呢?!
“宝珍瘦了,脸上的肉都没了。”陆一舟看向苏玉贤,神色不悦,“你就是这么照顾宝珍的?”
苏玉贤一肚子火,没忍住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缺粮,你让我怎么办?我总不能去偷、去抢。”
听她嘴里都是理由,陆一舟对这个媳妇儿更不满,“不能先借吗,又不是还不起。”
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只惦记享受,没用的东西。
“借能借多少,总有吃完的时候呀,家里还欠着大队的钱,等你回去还呢。”苏玉贤反驳,她还觉得委屈呢。
陆一舟:“……”
陆母不满儿媳妇落儿子的面子,“苏玉贤,男人说话你好好听着,别打断,显的没教养。”
“爹说话,娘不也打断吗?您怎么不要求要求自己?”苏玉贤不惯着婆婆随时随地打压她的做派。
“我说一句,你说十句,哪家的儿媳妇是你这样的。”陆母脸色不好看。
苏玉贤:“……”她又不是哑巴。
瞥见陆一舟脸有些黑,瞧着自己的表情越发不满,没忍住道:“娘当着我的面儿说我坏话,我要是不回话,当家的误会了咋办?我本本分分做人媳妇儿,我不虚。”
“你不虚?”陆母被她的话气坏了,她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个虚伪的,为了跟她随军,装的那叫个乖顺,才刚到就敢跟婆婆对着干,简直要上天,抬手一巴掌挥向苏玉贤。
“啪!”
苏玉贤没想到,陆母会当着陆一舟的面打自己,脸上传来疼痛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这个……”
尖声要闹。
陆一舟脸色阴沉,“够了。”
感觉到周围战友若有若无的视线,他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进去。
没分寸的。
随时随地闹。
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平等地嫌弃完每个人,他抱起陆宝珍,闷头走在前头。
陆母和苏玉贤初来乍到,不敢再闹腾,急忙跟上。
陆宝珍饿得手脚无力,被亲爹抱着,脑袋靠在陆一舟肩头,晕乎乎的感觉略有好转。
“爹,我饿。”
陆一舟脚步微顿,问道:“没吃饭?”
“没吃。”陆宝珍嗓音细细小小,“我好久没吃饱了。”
是真的,陆家粮食不多,她在家饿一顿吃一顿。在车上也是,时常喝水充饥,奶说小孩吃不了太多,后娘舍不得分她食物,她每天都好饿。
陆一舟眉宇间拢上不悦。
他没法怨养自己长大的老娘,只能在心里怨苏玉贤。他娶她是为了照看家里、照顾宝珍,这女人一点用都没有。
“爹先带你们去住的地方,快到饭点了,等会带你去食堂。”陆一舟耐心安抚。
这是他唯一的孩子,哪怕不是儿子,他都是上心的。
陆宝珍久没被抱着轻哄,眼眶瞬间通红,埋在陆一舟怀里抽噎,瘦瘦小小的身子轻颤着,可怜极了。
陆一舟心中酸涩,对亲娘和媳妇儿的埋怨又多了些,孩子哪能饿,宝珍又能吃多少?
想到他娘说的,家里的钱都没了,他微垂下眼睑,“宝珍,咱家进贼了?”
陆宝珍摇头。
“那家里的钱怎么没了。”陆一舟眼中闪过烦躁。
他交回去的津贴不多,但常年累月算下来,也不少了!
都是血汗钱。
全没了肯定是心疼的。
陆一舟想不到是陆宝珍运气反噬,才导致家里的破财。他隐约知道闺女的运气好的离奇,但没深究过,有些人运气是比较好,不算奇怪。也因此,他没把家里丢钱的事往陆宝珍身上想。
失去福运,受陆老太冷待,陆宝珍突然间懂事了,不似以前娇纵、没心眼,性子变的安静沉默,也长了心眼。
听着亲爹的话,她眨了眨眼,没提黑锦鲤消失的事。
“爹,宝珍想和爹在一起,不想回去,回去没饭吃。”小孩子软糯、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陆一舟沉默。
他不能保证。
没听到爹爹答应,陆宝珍垂下眼,抿起蜕皮的小嘴。
顾承淮回到宿舍,放下行李,随后出门,往家里发了封电报。
再回来,看见孙业礼坐在自己的行李旁边,眼神火热,像要把行李烧出窟窿。
顾承淮:“……”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孙业礼回过神,笑出一口大白牙,“承淮,你回来了,在家待的舒坦吧?”
说话间,眼睛打量起战友。
“欸,你好像胖了点,还白了……”
顾承淮舒展身体,随即坐下,微微一笑,“没办法,我媳妇儿稀罕,家里隔三差五做肉菜。”
孙业礼:妈的,最烦装逼的人,可是心里好酸是咋回事?
忽视顾承淮脸上的笑,他视线扫过桌上鼓鼓的行李,凑过去,“带了不少好东西吧?分我几口,下个月请你吃红烧肉。”
到月底,手头的肉票空空,一天两顿吃食堂,他馋肉馋的要命。
顾承淮确实带了好东西,“带了几瓶肉酱,分你一瓶。”
话音才落,孙业礼激动地搂顾承淮的肩,笑声响亮,“是上次的肉酱?我惦记很久了,谢了。”
顾承淮扫开他胳膊,起身整理行李。
孙业礼被嫌弃也不介意,屁颠屁颠给好战友倒水。
倒完水,看见桌上一二三四……六瓶肉酱,吸溜下口水,“哥们儿,要不再匀我一瓶?我用东西换,友谊商店的好东西,我能弄到。”
友谊商店,连门口都有专人守着,普通人根本进不去,里面的东西凭外汇券购买,很难搞到。
“不行。”顾承淮直接拒绝,“我留一瓶,剩下的全有主。”
孙业礼想起二营长等人,明白了。
“好吧。”他有些失望地说。
看来得省着点了!
顾承淮提醒,“天气热,放太久不好,最好三五天吃完。”
看到孙业礼脸上的肉疼,无奈道:“我媳妇儿说,等天气凉快还寄。”
听言,孙业礼眼睛发亮,“让嫂子多寄点呗。”
“我花钱买,或者用东西换,怎么样都行!”他只想多吃几回肉。
顾承淮冷眸一挑,“你当肉那么好买?我家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四张嘴,我都担心我媳妇儿不够吃。”
若非打到野猪,自家分到好几斤,他都不打算带。家里不缺钱,没必要亏媳妇儿孩子的嘴,赚那点歪瓜裂枣。当然,如果昭昭有想换的东西,那另说。
这么会功夫,十分钟都不到,他说了好几遍我媳妇儿,孙业礼眼神陌生。
以前不常听他说媳妇儿,自打承淮那老家的媳妇儿打了通电话,这个人都变了,由外到内都有变化的那种。
好好一个铁血汉子,怎么突然满脑子都是儿女情长呀。
探亲一趟,瞧着病的更重了。
想象着腰身粗壮、肤色黝黑的乡下妇女站在顾承淮身边,旁边是黑黢黢、流着长鼻涕的四个小孩,孙业礼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摇摇头,散掉脑海的画面。
不礼貌,这么想不礼貌。
心里对未见面的林昭表示歉意,孙业礼没再胡思乱想。
顾承淮瞥见他表情一会凝重,一会懊恼,像在天人交战,眼底闪过无奈。
……不知道又在脑补些什么。
孙业礼意识回拢,说道:“我听说和你同乡那个战友家里人来随军了,你知道不?”
“……知道,我们同一趟车。”说话时,顾承淮眉头不着痕迹皱起来,陆母是少见的很会制造麻烦的人,这趟旅程,他觉得够够的,不愿多想的那种。
孙业礼看出他表情不对劲,有些好奇,“怎么了,路上不顺利?”
“没有。”顾承淮不想多提,他也不是爱说人是非的性子。
孙业礼没多问,只是道:“弟妹什么时候随军?”
“不急。”顾承淮道。
他想让媳妇儿孩子过安稳的日子,不想带给他们任何风雨。
孙业礼想到什么,眼里闪过了然,“现在的情况确实急不得。”
他们随时得上战场,家属来不来随军,意义不大,不如在老家安稳,老家还有人帮衬。
顾承淮没再说话。
……
陆母等人被安排在招待所,里面被褥齐全,厕所干净,还供应热水,不远处有澡堂子,花点小钱就能洗,方便的很,更别提还有供销社、学校、食堂……无不便利。
享受到便利,谁还想回大队住呀,本身不算勤快的陆母不想回去。
还托人写信,寄回老家,信上写满了随军生活如何如何好的显摆话。
也是以。
当听到陆一舟说,打算给她们买票,送她们回去,陆母脸色骤变。
“我不——”她说。
不好说自己贪图享乐,陆母句句话都是替儿子着想,“我回大队,三五年见不着你,娘惦记你啊,娘留下也能给你洗洗衣服、做做饭呀,家里不用你管,你可以一心训练、一心出任务……”
边说边看陆一舟脸色,看他神色淡淡的,继续道:“全大队人都知道你接娘来享福,我没待几天就回去,到时候村里人咋想你,会传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一舟,你要是实在不想娘留下,也别这么着急赶娘,好歹过上两三个月再说,你看行吗?”
她姿态摆的很低。
说的也有道理。
陆一舟心重重下沉,闭了闭眼,只得妥协,“……好。”
他很在意面子,不想丢脸。
陆母笑了,“还是我儿孝顺,顾家的这辈子都享不到顾老三的福,还是我有福气。”
苏玉贤也是松了一口,能当官太太,她肯定不想灰溜溜回去啊,回去还得下地挣工分,她嫁进陆家为了过舒服日子,不是这样,谁想当后妈?
想到这几天的舒服日子,养得细腻了些的脸上满是笑意。
接下来她得找机会圆房,没圆房算什么夫妻。圆房才能生下儿子,生下儿子才算稳。
苏玉贤寻思着,眼底闪过野心。
对于留下,陆宝珍是最开心的,待在这里,她不用挖野菜,不用喂鸡,还能吃饱,真好呀。
……
李嵩腿脚恢复正常,对元湘的态度没变化,元家松了一口气——
自家湘湘退过一次婚,再和这个对象分开,以后更不好嫁人了。
好在李家人品端正。
因为这,一家人对林昭感激的不行。
元家人都是普通人,有小心思,但是没坏心,肯定希望自家孩子好。
等李嵩正式上门拜访,这个城里女婿几乎板上钉钉。
他身上没有一点城里人的傲气,看他们是平等的、礼貌的、礼数周全,元家人心里的满意如翻涌的浪花,一浪接一浪。
元家的一家之主准备了谢礼,让宋大姨给孙女的表妹送去。
宋大姨自然不会拒绝,统统笑纳,还带上自己精心腌制的腌菜,喊上元湘来到丰收大队。
路上。
宋大姨看向闺女,脸都要笑灿了,“我就知道我闺女是有后福的。黄家算个啥,我闺女长的好,性子也好,能找到更好的婆家。”
“昭昭不愧是高中生,看人真有一手,以后好好和她相处,她没个姐妹,你真心对她,她也会真心对你的。”
她没想让闺女占昭昭便宜,就是觉得,昭昭人敞亮,也聪慧,没什么小心思,相处起来不累。
不像元家这边的姑娘,眼皮子浅,见湘湘有个城里对象,人都浮躁了起来,明里暗里说酸话。
元湘听着亲娘的教导,受教地点头,“我知道。”
她笑了下,“我喜欢昭昭。”
“昭昭那样的姑娘谁不喜欢。”宋大姨说。
人躲懒又咋,人家有本事啊。
母女俩到顾家,林昭下班好一会了。
看见宋大姨和元湘,她礼貌喊人,没起身,叫云锦倒水。
“来啦!”儿童房传出清亮的少年声音,他走出屋,喊了宋大姨和元湘,熟稔地进了灶房。
“云锦也在啊。”宋大姨坐下。
“过来住几天。”林昭知道大姨喜欢勤快的人,怕被唠叨,没敢说云锦帮忙带孩子的事。
从容地岔开话题,“湘湘姐,你是不是要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