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则在一旁仔细留意着老人家的气色。
尽管她因为儿子的归来和“出息”而容光焕发,脸上堆满了欣慰的笑容,但我还是能从她略显浑浊的眼眸深处,以及那不自觉微微颤抖的手指上,看出她身体的虚弱和常年劳累积攒下的疲惫。
那是一种被生活重担压弯了腰,却又在子女面前强撑着的坚韧。
我心里暗自思忖,屯子里医疗条件有限,老人家又节俭,怕是有点小病小痛也硬扛着。
于是,我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去镇上的药店,凭着学过的一点望气的感觉,给她买些对症的、能固本培元、舒筋活血的补药和膏药回来。
静姐身子需要调理,栓柱老娘同样需要。
时间在充满温情的絮叨中悄然流逝,窗外的日头不知不觉已偏西,橘红色的光线透过窗户纸,在屋内洒下温暖的光斑。
我们意识到该起身告辞了,好让老人家早点休息。
栓柱老娘依依不舍地拉着静姐的手,又用力拍了拍栓柱结实的胳膊,反复叮嘱道:“柱子,这几天就在家好好待着,多陪陪娘!在城里干活辛苦,回来了就歇歇。也……也多跟你哥说说话。”
她提到栓城时,语气微微一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期盼。“静丫头,小阳,你们有空就常来家坐坐,没啥好招待的!你们可别嫌弃老太太我这家里破。”
“哎,大娘,我们肯定常来。” 静姐笑着应承,语气真诚。
“娘,俺这几天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陪你!” 栓柱的声音带着一种回到熟悉环境、卸下心防的放松和坚定。
我们这才缓缓起身,栓柱老娘坚持要把我们送到院门口。
她拄着拐棍,脚步蹒跚,却执意要看着我们离开。
走出院子,夕阳的余晖将整个靠山屯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黄色,我们的影子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被拉得老长。
栓柱没有立刻跟我们回爷爷家,他站在自家院门外,目送着我们,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挺拔,也带着一丝终于能为家里撑起一片天的责任感。
我和静姐并肩走在回爷爷家的安静村路上。
晚风轻拂,带着田野收获后特有的干爽草香和淡淡炊烟气息。静姐轻轻依偎着我,低声说:“看到柱子娘那么高兴,真好。就是……栓柱大哥和他嫂子那样,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我揽住她的肩膀,感受着傍晚的凉意和她身上的温暖,叹了口气:“清官难断家务事。栓城哥性子软,怕媳妇,但又孝顺,心里肯定也憋屈。柱子现在能自立了,对他娘来说就是最大的宽慰。咱们能帮一点是一点,但终究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们慢慢走着,享受着这难得的乡村傍晚的宁静。
路过几户人家,院墙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和大人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吆喝声,充满了生活气息。
快到家时,我看到爷爷正站在他家院门口的那棵老槐树下,手里拿着烟杆,却没有抽,只是静静地眺望着村口的方向,像是在等我们。
黑子乖巧地蹲在他脚边,看到我们,立刻“喵”了一声,站起身,尾巴优雅地竖了起来。
“爷,我们回来了。”我远远地喊了一声。
爷爷回过头,脸上露出安心的神色,点了点头:“回来就好。灶屋里大锅给你们温着热水呢,走了一天路,烫烫脚,解乏。”
他目光扫过我们,没有多问栓柱家具体发生了什么,这种不过多干涉晚辈事情,却又在细节处默默关怀的做派,正是爷爷深沉内敛的爱的表达。
“谢谢爷爷。”静姐甜甜地应道,走过去很自然地搀住爷爷的胳膊,“晚上我帮您一块儿摘菜。”
爷爷脸上笑开了花,连连说:“不用不用,你这丫头,现在身子要紧,歇着就行。”
我看着这一老一少相携走进院子的背影,心里暖融融的。也抬脚跟了进去。
院子里,爷爷已经把小饭桌摆好了。
我提着从镇上买回来的东西走进灶屋,把鱼肉蔬菜归置好。
灶膛里还有未燃尽的柴火,映得屋里一片暖意。
我揭开大铁锅的木头锅盖,里面果然温着大半锅热水,水汽氤氲,带着一股柴火特有的暖香。
我拿来洗脚盆,兑好温水,先端给静姐:“来,泡泡脚,今天走了不少路。”
静姐有些不好意思,尤其在爷爷面前,小声说:“我自己来就行。”
爷爷却发话了:“听小阳的,泡泡好,活血。”
静姐这才乖乖坐下,把脚放进温水里,舒服地叹了口气。
我又给爷爷也端了一盆。
爷爷起初摆手不要,说我瞎讲究,但拗不过我,最后还是把那双布满老茧、有些变形的脚放了进去,眯着眼,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
我自己也打了盆水,坐在小板凳上,把疲惫的双脚浸入温热的水中,一股暖流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一天的奔波劳碌似乎都随着这热气消散了大半。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偶尔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盆里轻微的水声。
夕阳的最后一抹光辉恋恋不舍地掠过院墙,天色渐渐变成了一种深邃的蓝紫色。
“栓柱那孩子,今晚就在家陪他老娘了?”爷爷忽然开口,打破了宁静,语气平常,像是随口一问。
“嗯,”我点点头,“让他在家多待几天,好好陪陪大娘。我们反正也不急着走。”
“嗯,应该的。”爷爷抽了口烟,烟雾在渐暗的暮色中袅袅升起,“他娘不容易啊。柱子现在这样,挺好,挺好……”
他重复了两遍“挺好”,目光望着远处已经开始闪烁起星星点的夜空,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泡完脚,浑身都暖烘烘的,疲惫尽消。
静姐抢着要去倒洗脚水,被我按住了。
我利索地把水倒掉,收拾好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