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锐生在周亦云松开手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他抹去嘴角的血丝,脸上指印鲜红,但眼神里那点因战败而生的恍惚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被彻底激怒后的清醒。
他不再看周亦云,而是缓缓转过身,面向指挥部内所有惊疑不定的干部,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地开始了他的反击:
“周亦云同志,这两巴掌,打得好啊!它打醒了我!”
林锐生顿了顿,让这句话的寒意渗透进每个人的心里。
“它让我彻底明白了,武汉的问题,根子不在军事,而在政治!在于有人试图效仿历史上的错误先例,用个人的‘军事权威’,架空党的组织领导,重走‘枪指挥党’的老路!”
“从武汉决定起义开始,某些同志就一意孤行!中央和共产国际的指示,你们认为是‘教条’;城市暴动的方针,你们斥为冒险。你们只相信本土派从山沟里、从游击战中得来的那点经验。
“请问,没有国际路线的指引,没有对中心城市战略意义的深刻认识,我们革命的全局视野在哪里?红22师的悲剧,正是这种狭隘经验主义、逃跑主义结出的苦果!你们把一支好端端的部队,带向了绝境!”
紧接着林锐生说道:“更严重的是组织问题!中央已经做出决定,成立了特别军事委员会。可有些人,仗着自己资格老、旧部多,表面上服从,背地里却搞另一套!
曹元为什么敢擅自更改命令,没有立刻前往黄冈,在遇敌之后没有奋力阻击反而直接逃跑?红二十二师的指挥系统,到底在听谁的?是在听武汉特别军委的,还是在听某个人的?”
他猛然指向周亦云:“你今天的行为,就是最好的证明!你以为你还是红十八军的军长吗?组织已经任命了新的指挥员!你当众殴打政治委员,这不是个人冲突,这是公然挑战组织决定,是要用江湖做派和个人威信,来夺取本应属于党的军权!”
接着林锐生直接对着众人声嘶力竭的吼道:“同志们,我们要警惕啊!历史上的教训告诉我们,当军事指挥员开始把部队视为个人所有,当党的决议可以被‘临机专断’随意扭曲时,离山头主义、离分裂就不远了!我们是在为谁打仗?是为华夏革命的整体胜利,还是为了某个人的权威和某个小团体的存续?”
他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提高:“我林锐生,是中央派来的。我的错误,由中央审查处理。但我绝不会看着武汉的革命事业,因为某些人的军阀作风和独立倾向而毁于一旦!红22师的血不能白流,它必须换来我们彻底的清醒:是坚持党的集中统一领导,还是回到过去那种分散的、盲动的、以至于让革命付出惨重代价的老路上去?”
接着他吼道警卫员:“来人。”
蒋现云第一个反应过来,但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因为他看见周亦云眼中不是暴怒,而是一种近乎悲怆的清明。
柳直道手中的铅笔“啪”地折断。他慢慢站起身,没有劝阻,只是对门口闻声冲进来的警卫摆了摆手。
其他参谋人员全都僵在原地。有人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配枪,又触电般缩回手;有人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更多人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周亦云。
周亦云缓缓的向后退了半步,指着墙上的红旗对着林锐生说道:”看见了吗?红旗的颜色是无数战士的鲜血,红22师就是血的教训。他们不是地图上的红线,不是电报里的指示,是实实在在的人。”
他走到巨幅作战地图前,手指从井冈山开始划过:“1927年秋收起义后,先生带着队伍上井冈山时,有人说这是逃跑主义。”手指移到瑞金,1930年打长沙,硬拼了三天三夜,两万战士剩下不到八千,有人说这是革命英雄主义。”
接着他的手指停在武汉,重重一点:“现在,二十二师的血把长江都染红了,有人却说这是‘逃跑’。”
周亦云转身,目光如炬地看向了林锐生说道:“现在你质问我,山沟里能出马克思主义吗?我告诉你”
接着周亦云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道,“马列主义不是莫斯科壁炉旁的坐垫,是要在华夏这块土地上生根发芽的!装进套子里带来的‘百分之百布尔什维克’,在华夏革命的血与火面前,连一张擦枪布都不如!”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的同志都抬起了头来。柳直道摘下眼镜,慢慢擦拭着。
林锐生还想反驳,周亦云却不给他机会:“你说我搞封建割据?那我问你,海三次暴动,血流成河,换来了什么?南昌起义两万人南下广东,还剩多少?广州公社坚持了几天?”
他一步一句,步步紧逼:“而先生们在山沟里,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分了田地,老百姓送儿送女参加红军!这才是革命的根基!”
全场陷入了平静,突然一名通讯员急冲冲的走了进来,对着在场的众人说道:“红22师,急电,现已回转武汉。”
周亦云深吸一口气,将目光重新投向脸上指印未消、神情复杂的林锐生。他的语气不再有之前的激烈,而是带上了一种沉痛的遗憾:“林政委,你在北平挨过北洋军阀警察的刺刀,这份为革命赴汤蹈火的勇气,没有人会否认,这很英勇。但是,”
接着周亦云话锋一转,声音更加凝重:“正是因为过去一些脱离实际的、错误的领导和决策,我们党和红军已经付出了太多、太惨痛的代价,牺牲了无数像你一样英勇,甚至更加年轻的战士。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他稍微停顿,直视着林锐生的眼睛:“你说我有军阀作风,对于这个批评,我保留我的意见。时间和历史会检验我们每一个人。但现在,争论必须停止。”
周亦云挺直了脊梁,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我以一名党员的身份,请求你,林锐生同志,立即以红18军政委和武汉特别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名义,向中央紧急汇报这里的真实情况,并陈述我们的判断与请求:武汉已成孤城绝地,为保存革命有生力量,请求中央立即批准,武汉所在所有部队,放弃固守,立即实施战略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