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一整天的炮火轰鸣终于暂歇,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硝烟味。武汉特别革命军事委员会指挥部内,林锐生盯着沙盘上犬牙交错的战线,眉头紧锁。
几日前的决策,此刻正显现出残酷的后果。他拒绝了周亦云“放弃固守,立即实施战略突围”的建议,也压下了下面部队撤退的紧急请求,固执地执行了中央和共产国际“坚守武汉”的硬性命令。在他的坚持下,全军作战部署被彻底改变,由蒋现云担任前敌总指挥,具体负责武汉城防。
战事初起时,蒋先云采用的“弹性防御”战术确实取得了成效。面对何成浚急于抢功的新编第44师、第13师,红军依托工事节节抵抗,大量杀伤敌人有生力量,将这两支杂牌军牢牢钉在城东,不能前进分毫。
然而,战局的转折随着西线敌主力的抵达而到来。孝感的第10师、广济的第47师、广水的第35师,这三支中央军部队的到来改变了战场的局势,如同三把铁锤,重重砸在了汉口的防线上,由于兵力悬殊压力骤然增大。
3月20日,汉口外围第一道防线,从丁村到板子桥的阵地,在敌军绝对优势的火力覆盖和步兵强攻下最终失守。守卫此线的红23师伤亡惨重,被迫逐次后撤,退守至第二道核心防线——岱家山一线。
与此同时,南面武昌方向的压力也与日俱增。位于武昌南郊的许浒山等外围要点,也频频告急,红24师承受着来自多个方向的挤压。,
战场上,南京政府的部队已经从西、东两个方向深深嵌入武汉三镇的防御圈,而东面何成浚的部队虽被阻住,却也牵制了红军大量的兵力。整个武汉,已被敌军合围。
博故接到林锐生的告急电文时,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他推开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件,对着灯光反复审阅那几行触目惊心的战报——“北线第4军已突破索子长河”、“西线外围阵地尽失”、“武昌许浒山告急”。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国民党军队的战斗力我们最清楚,周亦云……不,蒋现云的部队怎么可能守不住?”
在他坚信的“国际路线”逻辑里,红军占据了革命道义和工人阶级支持的优势,民党军队则腐朽不堪。武汉这样的工业城市,理应成为无产阶级革命的坚固堡垒,绝不该在短短数日内陷入如此危局。
博故当即做出了两个决定:
一,他立即回电武汉,措辞严厉:“必须坚守待援!武汉是国际观瞻所在,放弃将造成不可估量的政治损失。要发扬巴黎公社精神,与阵地共存亡!”
第二,他连续签发两道命令,分别发往洪湖苏区和鄂豫皖根据地:
“命令红3军(贺部)立即放弃现有任务,全力北上,驰援武汉!”
“命令红4军团(张、徐部)抽调主力,东出大别山,威胁敌军侧后,解武汉之围!”
电报在将领们手中传阅,徐想前盯着地图上武汉与麻城之间不到一百公里的距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事情严重了。”张国韬一副风清云淡的表情说道““中央的措辞从‘策应’变成‘全力救援’,说明武汉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曾中声指着地图上敌人的标记:“我们正面是卫立黄1个师,左翼是陈继承部两个师。如果现在转向武汉,就等于把后背完全暴露给敌人。”
曾中生的话撕开了最后的遮羞布:“就算我们拼死冲进去又怎么样?不过是把红四军团也填进这个无底洞!要我说,从一开始在武汉搞城市暴动就是错的,现在命令死守更是犯了兵家大忌——这是拿红18军,红三军和我们红4军团的命给中央的政治口号陪葬!”
“曾中声同志!”张国韬厉声喝止,眼睛闪着寒光,“注意你的立场!这是在质疑中央路线!”
“路线?”曾中生猛地转身,指着地图上代表敌军的标记,“看看这些番号——第4军、第18军、还有刚调来的装甲部队!这是司令石把压箱底的王牌都拿出来了!我们呢?用步枪手榴弹去对抗战车重炮,这叫路线正确?”
帐篷内的空气因曾中生这直言不讳的批评而瞬间凝固。徐向前画图的手停了下来,铅笔尖悬在半空。张国焘的脸色则彻底沉了下来,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刺向曾中生。
“曾中声同志!”张国韬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警告意味,“请注意你的立场和言辞!你是在质疑党中央的决策吗?”
曾中声并未退缩,他迎着张国韬的目光,语气反而更加坚定:“国韬同志,我是在陈述一个军事事实!武汉地处江汉平原,四面受敌,无险可守。起义或可出其不意,但之后强令坚守,与拥有绝对兵力火力优势的敌军打阵地消耗战,这本身就是违背军事规律的错误。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路线和决策问题,而是如何挽救那两万同志的生命!冲进去,不仅救不了他们,还会把我们自己也填进去!”
徐想前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仿佛道出了他心中全部的沉重与无奈。他看向争论的两人,声音低沉却清晰:“中声同志说的是实情,国韬同志强调的纪律也是原则。但现在,争论对错已经来不及了。”
他站起身,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武汉的位置:“中央的命令是‘全力救援’,我们必须执行。但怎么救,需要智慧。硬闯是下策,只会多葬送一支主力。”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我的想法是,围魏救赵,但不真围。我们大张旗鼓做出全力东进、直扑九江的态势,把围攻武汉的敌军主力调动出来,在野外寻求战机。
同时,秘密派遣一支精干的小部队,携带电台,想办法渗透进去,与周亦云他们取得联系,告诉他们我们的真实意图和外界的准确敌情,让他们伺机从敌人被调动后出现的薄弱环节突围出来。我们来当那个吸引火力的靶子,为他们创造脱身的‘机会’。”
这个方案,既没有公然违抗中央“救援”的命令,又避免了盲目钻进包围圈送死,将行动的核心从“进去陪葬”转变为“创造条件让他们出来”。张国韬沉吟着,曾中声则眼睛一亮。
徐向前看向曾中生:“中声,这个渗透接应的任务,极其危险,很可能有去无回,你敢不敢带队?”
曾中声毫不犹豫地挺直腰板:“只要能救出红18军,我万死不辞。”
张国韬最终也缓缓点了点头:“好,就按这个方案上报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