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怀表在掌心发烫。
这只由仲裁所特制的时序罗盘,此刻指针正逆着旋转,在表盘上划出混乱的金色轨迹。他站在时空裂隙边缘,眼前的雾气不是寻常的空间乱流,更像是被揉皱的羊皮纸——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某段被篡改的时间碎片。
“目标坐标锁定,旧神历137年的锈迹钟楼。”通讯频道里传来观测者老周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那栋钟楼是本时空段的‘时序锚点’,但现在它的摆锤停了,整个玫瑰镇的时间线正在坍缩成莫比乌斯环。”
林墨将罗盘贴在眉心。记忆潮水般涌来:三天前玫瑰镇突然出现“时间叠影”——放学的孩童会撞见自己的婚礼,卖花老太太的竹篮里同时装着枯萎的玫瑰和含苞的花苞。仲裁所检测到根源在钟楼,可派去的前辈连人带装备都被卷进了时间漩涡。
“小心脚下。”老周的声音突然急促,“你正在穿过‘因果毛线团’,每一步都可能踩中别人的过去。”
话音未落,林墨脚下浮现出半透明的网格。那些交错的银线不是别的,正是构成时间线的“时序织网”。他看见自己的脚印在网格上拖出长长的尾迹,而尾迹尽头,竟连接着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那是七岁的自己,正蹲在老槐树下捡蝉蜕。
“别回头看!”有人拽住他的手腕。
林墨转头,是个扎马尾的少女,额角沾着机油。她的工装裤口袋里露出半截扳手,背后还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工具包。“我是小棠,钟楼守钟人学徒。”少女语速很快,“三天前钟楼摆锤停摆时,我跟着师傅进去修,结果……”她摊开手,掌心里躺着枚锈迹斑斑的齿轮,“时间开始倒着流,师傅的胡子从白变黑,最后变成了婴儿的脸。”
林墨接过齿轮。金属表面刻着细密的符文,正是时序织网的节点标记。他刚要说话,远处传来钟声——不是报时的清响,而是类似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
锈迹钟楼出现在视野尽头。
这栋三层建筑像是从老照片里直接抠出来的,红砖墙爬满青苔,彩色玻璃窗碎了大半。最诡异的是钟楼上的大钟:指针停在凌晨三点十四分,钟摆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逆向摆动,每晃一下,周围的景物就模糊一分。
“进去!”小棠拽着他冲进大门。
门内比想象中宽敞,螺旋楼梯上积着薄灰,但所有灰尘都在半空悬浮,组成一个个微小的漩涡。二楼走廊挂着历代守钟人的画像,林墨瞥见其中一幅:画里的老守钟人抱着工具包,面容和小棠有七分相似。
“那是师公。”小棠低声道,“他说钟楼的时间织网最脆弱,一旦摆锤停摆,过去未来会像两股麻绳似的绞在一起。”
他们刚到三楼,头顶突然坠下一片阴影。
那是个没有固定形态的存在,由无数时间碎片拼凑而成:半张老人的脸,小孩的手,老人的腿上还穿着小棠的工具靴。它张开嘴,发出的声音是重叠的童音与老妇的呜咽:“时间……还给我……”
“是时间畸变体!”林墨举起时序罗盘,罗盘射出一道金光,在畸变体表面激起涟漪,“它们靠吞噬混乱的时间线为生,会把所在时空拖进无限循环。”
小棠突然冲上前,从工具包掏出一把铜锤。“这是我师傅的镇钟锤!”她抡起锤子砸向畸变体,“它能震散凝固的时间块!”
锤子击中的瞬间,畸变体发出尖啸,分裂出更多碎片。林墨趁机将罗盘按在地上,时序织网的银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他掌心凝成半透明的梭子。
“以仲裁之名,重织此界时序。”他默念口诀,梭子在空中穿梭,每穿过一道时间裂痕,就有碎片被重新编织。畸变体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噗”地散成一团光雾,露出核心——枚拳头大的钟表齿轮,正是小棠捡到的那枚。
“原来是你被污染了。”林墨拾起齿轮,发现上面的符文正在修复。小棠凑过来看,突然捂住嘴:“这是师公的齿轮!他退休时把它传给了师傅,说等钟楼出事时……”
“说明还有更深层的干扰源。”林墨将修复的齿轮安回大钟,“摆锤停摆不是意外,有人在刻意破坏时序织网。”
大钟发出悠扬的轰鸣,指针开始缓缓转动。楼下传来喧哗,小棠跑下去看,回来时眼睛发亮:“玫瑰镇的时间恢复了!刚才有个奶奶抱着孙子说,终于不用同时参加孙子的满月酒和葬礼了。”
林墨却没有松懈。他望着重新走动的钟摆,时序罗盘的指针突然剧烈震颤,指向钟楼地下的密室。
密室中央立着台黄铜仪器,无数管线连接着墙上的星图。仪器屏幕上跳动着陌生代码,最上方有一行血字:“时序仲裁者林墨,你正在修改的,是自己的因果。”
林墨的后颈泛起寒意。他能清晰看见屏幕里的画面:二十年前的自己坐在仲裁所训练室,导师递给他时序罗盘:“记住,织网者终会被网缚。”
“这是未来的预警?”小棠凑近屏幕,“还是说……有人在利用钟楼的时间节点,向你传递信息?”
仪器突然发出蜂鸣,地面开始震动。林墨抓住小棠的手冲向出口,身后的密室传来玻璃碎裂声。等他们跑到钟楼外,回头望去,整栋建筑正在时光中溶解——不是崩塌,而是像被按了倒带键,红砖变回砖坯,青苔缩回泥土,最后消失得干干净净。
“它把自己从时间线里擦掉了。”林墨握紧时序罗盘,罗盘的指针终于恢复平稳,“但那个发送预警的存在,还在。”
小棠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塞到他手里:“不管怎样,玫瑰镇安全了。师公说过,守钟人最该记住的,不是钟怎么修,是为什么修。”
林墨剥开糖纸,柠檬味的甜在舌尖扩散。他望着天边重新亮起的夕阳,时序织网的银线在云层间若隐若现。这一次,他听见的不是警告,而是某种召唤——关于更宏大的时序谜题,关于织网者必须面对的,自己与自己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