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是被漏刻砂的响动惊醒的。
仲裁所顶层的休息室飘着冷杉香,他揉着额角坐起来,窗外的星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转——不是幻觉,是灰时海的波动穿透了时空屏障。床头的时序罗盘突然震颤,指针疯了似的指向东南方,盘面上原本平整的银箔刻度,竟泛起蛛网般的裂痕。
“来得正好。”
声音从门口传来。秦昭倚着门框,玄色仲裁袍上绣着流动的时序纹路,袖口沾着几点未干的漏刻砂,像落了层细碎的星子。他手里捧着个青铜匣,匣身刻着“往生录”三个古篆,打开时飘出一缕檀香味:“归墟坊的节点在喊你。”
林墨接过匣子,指尖刚碰到匣盖,眼前突然炸开一片灰蒙蒙的光——等视线清晰,他已站在灰时海的岸边。
脚下的沙滩不是沙,是亿万粒漏刻砂。每粒砂都裹着不同颜色的光:赤金是盛唐的长安,靛蓝是大宋的汴梁,月白是民国二十六年的上海……风一吹,砂粒簌簌滚动,拼出无数破碎的画面:穿交领衫的书生在写状纸,戴瓜皮帽的小贩在卖桂花糖,穿旗袍的女人撑着油纸伞走过弄堂。
“别乱踩。”秦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每粒砂都是一个时间点的锚,踩碎了会把别的线头扯进来。”
他身边站着个穿月白辅助仲裁服的少女,扎着高马尾,发梢别着枚铜制小钟。小棠——林墨记得仲裁所的花名册,她是去年刚晋级的“时感者”,能听见时间流动的声音。此刻她正皱着眉,指尖贴在漏刻砂上:“秦大人,波动是从东南三百里来的,像……像有人在撕往生笺。”
往生笺。
林墨想起仲裁手册里的记载:那是时序织网时用来固定时间线的“线头”,每个重要历史节点都有一枚,一旦被撕毁,对应的时间线就会溢出,渗透到现实维度。
三人沿着漏刻砂的纹路走了半个时辰。越靠近目标,砂粒的颜色越混乱:赤金和靛蓝绞在一起,月白中混着暗紫,像被揉皱的画布。小棠的耳朵动了动,突然抓住林墨的胳膊:“来了!”
地面开始震颤。
无数半透明的身影从漏刻砂里钻出来——时序蛀虫。它们的身体像融化的玻璃,里面包裹着旋转的时间碎片,触须是断裂的往生笺,每动一下都能撕下一片砂粒。为首的那只足有两丈高,腹部映出归墟坊的画面:青石板路的工坊里,工匠们正在打造一面青铜镜,炉火映得他们的脸泛红,可下一秒,画面突然扭曲,工匠们的动作变快,青铜镜的纹路从“时盾”变成了“时乱”。
“是熵蚀残魂在操控!”秦昭抽出腰间的时序刀,刀身流转着青色的光,“它想让归墟坊的错误扩散,把更多时间线拖进混乱!”
林墨召出仲裁长枪。枪身的星辉与漏刻砂共鸣,每粒砂都附着上一丝银芒。他冲上去,长枪刺向那只最大的蛀虫,星辉撞在它透明的身体上,溅起无数时间碎片。蛀虫吃痛,触须猛地抽过来,林墨旋身避开,碎片擦过他的肩膀,留下一道淡金色的伤口——那是时间侵蚀的痕迹,不疼,却会慢慢消耗仲裁官的力量。
“小棠!标记安全路径!”秦昭挥刀斩碎两只小蛀虫,刀光里映出时序纹路。
小棠闭上眼睛,指尖泛起淡蓝的光。无数根细如发丝的时间线从她指尖飘出,在空中织成一张网:“这边!往生笺的断口在工坊的熔炉里!”
三人冲进归墟坊的遗址。
青石板路的缝隙里长着半人高的草,工坊的门楣还在,挂着褪色的布幡,上面写着“归墟造器”四个歪歪扭扭的字。熔炉里还燃着火,不是普通的火焰,是暗紫色的,舔着炉边的青铜镜。
那面镜子有半人高,镜面布满裂纹,反射出的不是当前的灰时海,而是混乱的画面:有的镜片里是长安的街道变成废墟,有的是汴梁的虹桥断裂,有的是上海的弄堂燃起大火。
“熵蚀残魂就在里面。”秦昭的时序刀指着镜面,“它把往生笺撕成了碎片,塞进了镜子里,每片碎片都在改写时间线。”
林墨伸手触摸镜面。指尖刚碰到冰冷的青铜,无数画面涌进他的意识:
——归墟坊的老匠头握着刻刀,对徒弟说:“这面时盾要铸够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挡住域外的乱流。”
——徒弟的手在抖,刻刀掉在地上:“师傅,我昨天梦到镜子里的东西在喊我,说要放它出来……”
——老匠头捡起刻刀,骂道:“胡说!时盾是镇邪的,怎么会……”
——话没说完,熔炉里的火焰突然变成暗紫色,老匠头的脸瞬间苍老,他指着镜子喊:“它来了!它要占了这镜子!”
——然后是爆炸。火焰冲天而起,青铜镜裂开,里面的黑影飘出来,钻进了漏刻砂……
“是老匠头的意识残留。”林墨回过神,额头全是汗,“它在求我们,把镜子毁了。”
秦昭点头:“往生笺的碎片附在镜子上,形成了一层保护,直接毁会被反噬。得用时序网把它困住,再慢慢剥离碎片。”
小棠取出一个铜铃,轻轻摇晃。铃声像时间流动的声音,穿过镜面,传到里面的残魂耳中。镜面的裂纹开始发光,无数往生笺碎片从里面飘出来,每一片都刻着一个时间点的画面:有的是老匠头教徒弟刻刀,有的是徒弟第一次打出合格的铜器,有的是归墟坊的烟火气。
林墨举起仲裁长枪,枪身的星辉与漏刻砂、时间线共鸣。他按照秦昭说的,将星辉注入每一片往生笺碎片,碎片立刻连接起来,织成一张银色的网,缓缓罩住青铜镜。
残魂在网里挣扎。它发出尖锐的嘶吼,镜子里的混乱画面疯狂涌出来,试图冲破网的束缚。小棠的铜铃摇得更急,铃声变成了尖锐的哨音,每一下都震得林墨的耳膜发疼。秦昭的时序刀插在地上,刀身展开成一面时序盾,挡住了反弹回来的时间波动。
“就是现在!”秦昭喊。
林墨咬咬牙,将星垣徽记按在长枪上。徽记爆发出刺目的光,银色电网收紧,把残魂困成一个光球。然后他挥枪,枪尖刺破光球,往生笺碎片像雪一样飘落,每一片都化作点点星光,融入漏刻砂。
青铜镜“啪”地碎裂。
灰时海的漏刻砂突然安静下来。赤金、靛蓝、月白的砂粒重新分开,不再纠缠。小棠蹲下来,捡起一片漏刻砂,放在手心:“往生笺的线头接上了,归墟坊的时间线恢复正常了。”
秦昭擦了擦额角的汗,看向林墨:“不错,第一次处理时序篡改,没搞砸。”
林墨看着自己的手。刚才被时间侵蚀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白色的印子。他摸了摸胸口的星垣徽记,徽记还在发烫,像在提醒他什么。
三人走出归墟坊遗址时,灰时海的天空正泛起鱼肚白。远处的漏刻砂堆里,飘来一朵小小的云,云上是归墟坊的画面:老匠头和徒弟站在熔炉前,看着新铸好的时盾,脸上带着笑。
回到仲裁所顶层时,太阳刚升起来。林墨坐在休息室的窗边,看着楼下的时序罗盘慢慢停止震颤。小棠抱着铜铃跑进来,举着一张纸:“林哥!秦大人说下次任务带你去处理民国二十六年的节点,那里有个人的时间线被篡改了,他记得自己从来没见过外婆……”
秦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准备一下,下午出发。”
林墨站起来,整理了一下仲裁袍。窗外的星轨已经恢复正常,可他知道,灰时海的漏刻砂里,还有无数往生笺在等着他。
他摸了摸胸口的星垣徽记,转身走向装备室。
下一个节点,又在漏刻砂里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