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叶辰正对着摊开的播种机图纸出神,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时不时用直尺量着齿轮的齿距——李怀德带来的那张草图像把钥匙,让他卡在瓶颈多日的设计豁然开朗,此刻正忙着细化最后的参数。
“叶师傅,门口有位女士找您,说是姓娄。”传达室的老张头探进半个身子,手里还攥着个搪瓷缸,“看着挺体面的,穿的连衣裙料子,不像咱厂里的人。”
叶辰笔尖一顿,抬头有些诧异。姓娄?他认识的人里,似乎没有这号人物。他放下铅笔,起身道:“我去看看。”
厂门口的梧桐树下,站着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她约莫二十七八岁,头发挽成个利落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很亮,带着点审视的意味。看见叶辰走来,她率先伸出手,声音清脆:“叶师傅您好,我是娄晓娥,久仰大名。”
叶辰握住她的手,只觉对方指尖微凉,像是刚从空调房里出来。“娄同志找我有事?”
“我在《机械制造通讯》上看过您写的《论老式播种机的改良思路》,”娄晓娥从随身的牛皮包里拿出本杂志,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尤其是关于‘动态匀种’的设想,很有启发性。”
叶辰这才恍然。那篇文章是他去年投稿的,没想到真能引起注意。他打量着娄晓娥,对方的连衣裙虽然样式简洁,但领口绣着细密的缠枝纹,料子是少见的的确良,手里的皮包更是进口货——这派头,不像是普通的读者。
“娄同志过奖了,只是些不成熟的想法。”
“叶师傅太谦虚了。”娄晓娥推了推眼镜,语气诚恳,“实不相瞒,我父亲经营着一家小型农机厂,最近正想改良生产线,生产适合南方水田的播种机。看了您的文章,觉得您的思路或许能帮上忙,所以特意来拜访,想请教几个问题。”
叶辰心里一动。他的设计确实更偏向南方多水的地块,只是缺少实际生产的经验,正愁没地方验证。“请教谈不上,咱们可以交流交流。”他侧身让出通道,“厂里有间接待室,不如进去说?”
娄晓娥欣然应允。走进接待室,她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农机零件图,视线在一张磨损严重的播种机照片上停了停:“这是您下乡时用过的机型?”
“是,”叶辰点头,“那时候在生产队,这机器三天两头出故障,播下的种子要么扎堆,要么稀得能跑兔,后来就琢磨着怎么改。”
娄晓娥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笔尖在纸上飞快滑动:“我父亲的厂子也收到过类似的反馈——南方水田泥土黏重,种子容易粘在料斗里,您文章里说的‘振动式下料’,是不是能解决这个问题?”
“理论上是可行的,”叶辰起身在黑板上画了个简易的振动装置,“在料斗底部装个偏心轮,通过振动让种子均匀下落,不过振幅得控制好,太大了会把泥土溅起来,太小了又起不到作用。”
娄晓娥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们试过弹簧振动,效果不理想,您说的偏心轮,或许更稳定。”她凑近黑板,手指点在偏心轮的位置,“那这个轮的转速和料斗角度有什么讲究?”
一来二去,两人竟聊了两个多小时。从振动频率聊到齿轮咬合,从南方水田的黏土特性聊到北方旱地的沙质土壤,娄晓娥的提问精准又犀利,显然做足了功课;叶辰则结合自己下乡时的实操经验,把图纸上的理论落到实处,时不时提出些出其不意的想法。
“原来还可以在料斗内侧贴层聚四氟乙烯!”娄晓娥拍了下手,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这种材料滑不溜丢,种子肯定粘不住,比涂机油干净多了!”
叶辰也觉得这主意不错,笑道:“娄同志对新材料很熟悉啊。”
“我在化工研究所待过两年,”娄晓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后来父亲的厂子缺人,才回去帮忙的。说起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能聊这么投机的人。”她合上笔记本,语气郑重,“叶师傅,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您去我们厂指导几天?费用方面您尽管开口。”
叶辰沉吟片刻。他确实需要一个能实际测试机器的场地,娄晓娥的农机厂无疑是合适的选择。“费用就不必了,”他道,“我只有一个条件——测试的数据得给我一份,我想完善一下设计。”
“这有什么问题!”娄晓娥立刻答应,“您什么时候有空?我派车来接您。”
“后天吧,”叶辰看了眼桌上的图纸,“我把最后的参数敲定。”
送走娄晓娥时,夕阳正染红了半边天。传达室的老张头凑过来说:“那可是娄家的大小姐,听说她爹的农机厂在南方做得可大了,叶师傅这是要发啊!”
叶辰笑了笑,没说话。他看着娄晓娥乘坐的小轿车消失在街角,心里却在盘算着该带哪些零件去测试。对他来说,能让自己的设计真正落地,比什么都重要。
回到办公室,他重新摊开图纸,在偏心轮的转速参数旁添了行小字:“参考聚四氟乙烯摩擦系数,振幅可下调15%。”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清晰的痕迹,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合作,打下第一个扎实的印记。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场意外的相遇,奏响轻快的序曲。叶辰知道,这次见面或许会让他的播种机改良之路走得更快,但他更清楚,真正能让机器扎根土地的,从来不是体面的身份或丰厚的报酬,而是那些藏在齿轮咬合处的、对土地和庄稼的实在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