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赤色药丸塞进谢兰兰口中，随即在她周身几处要穴施力按压。
陈舟紧盯着怀中人。约莫半盏茶光景，他觉察到谢兰兰原本僵直的身躯逐渐松软下来。他屏息将手指探至她鼻端，竟触到若有似无的温热吐息。抬眼望向棠梨时，眼中已蓄满感激的泪光。
“谢小姐何时能醒来？”他嗓音发紧。
棠梨三指搭在谢兰兰腕间，凝神诊脉片刻才道：“须得带她去寻莫名前辈。这假死药是他老人家给我的，药性却极伤根本，单凭解药不足以令她苏醒。我们即刻便要启程，你若牵挂，可随行护持。”
说罢撮唇清啸，小黑自暗处疾驰而来，亲昵地蹭着棠梨掌心。她轻抚马鬃纵身而上，衣摆拂过夜色。
陈舟托起谢兰兰安置在马背上，对棠梨拱手：“阿梨姑娘既在，谢小姐自当无虞。我......便不随行了。”他喉间微滞，“待她醒来后，还望阿梨姑娘万勿提及今日我在此之事，陈舟先谢过。”
棠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他。傅廷近前提醒：“山脚备有马车，事不宜迟。阿梨你快带谢小姐去吧。”
小黑扬蹄时，谢兰兰整个人被圈在棠梨臂弯里。蹄声渐远，最终融进浓稠夜色。陈舟怔愣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
“陈兄，人已经走远啦，你且宽心，有阿梨在，又有莫名前辈，谢小姐不会有事的。”傅廷伸手在陈舟眼前晃了晃，“咱们得复原墓穴，不能留下丝毫破绽。”
陈舟猛地回过神来，脸颊微微发烫，慌忙弯腰去拾方才扔在地上的铁锹。傅廷瞧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唇角勾起会意的笑。
待两人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山道上，山林间重新陷入死寂。坟墓对面的土丘后忽然闪出一道身影，那人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无人后贴着灌木丛疾步离开了林子。
谢府内院，谢夫人和衣躺在雕花拔步床上。月光透过窗棂映出她大睁的双眼。帐顶在黑暗里洇成模糊的墨团。
谢明成已连续多日不曾踏足正房，她却不是为了这个辗转难眠——这些年他来她房中的次数本就屈指可数，自那年他抬进第一房妾室起，她便不再奢望男女情爱，只要守着个主母名分，女儿兰兰便是谢家嫡长女，日后定能风光大嫁。
可这自以为是的筹谋，竟生生逼死了她的兰儿！这些日子悔恨如同毒蛇缠绞着她的心脏，时而绞痛难忍，时而又生出些荒唐念想。
兰儿已经下葬，她在等。梆子已经敲过三更。
今夜，她的听力忽然变得格外清明。院墙外巡夜婆子的絮语，窗外树叶的沙沙声，猫跳上院墙的轻响，甚至花架上藤蔓抽芽的细碎动静都清晰可辨。
她僵直地躺着，连锦被下的指尖都不敢稍动，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掌心沁出冷汗，脸颊发烫手脚发麻。当急促的碎步声穿透院墙时，她猛地掀被坐起，指甲深深掐进自己掌心。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响惊得她的心一颤，一道黑影裹着寒气扑到床前：“夫人！”吴嬷嬷喘着气将声音压在喉底。
谢夫人颤抖着攥紧吴嬷嬷的手，问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她既盼着消息又怕得厉害，生怕满腔期冀转眼化作泡影。
吴嬷嬷最知这位自幼由自己哺育的主子，忙反手将那双冰凉的手裹在掌心：“夫人猜得没错，小姐当真还活着！有三位义士掘开坟茔，有位姑娘带着小姐寻神医讨解药去了。夫人且宽心罢！”
谢夫人身子晃了晃，手指死死握紧嬷嬷的手掌：“妈妈，当真？柱子可听仔细了？可不曾看错？”
“柱子那双耳朵夫人是知道的，纵是夜里瞧不清人，可那些动静哪能逃得过他？三人中有一位为小姐守坟的公子，原是尾随送葬队伍的，待到众人散去便守在坟前寸步不离。后来夜里又有两位赶来，一位年轻公子，另一位便是带着小姐离开的姑娘。听他们言语，守坟那位竟也不知小姐假死的计策……”吴嬷嬷抚着夫人手背细细分说。
泪珠断了线似的滚落，谢夫人听吴嬷嬷说得如此仔细，定不会有假了。
她突然揪住嬷嬷衣袖：“妈妈，我还能见到兰儿吗？兰儿……兰儿她可还肯认我？这般大事都不曾跟我透露半分，莫不是恨我怨我？”
“夫人快别这么想！小姐自小主意大，您往日总教她如何持家理事，许是怕您拦着才不敢明说。待她知晓您为这事敢和老爷闹翻，待她平安后，定是要哭着认娘的。咱们且静候佳音，总归有母女重逢那日。”
谢夫人含着泪点了点头，连日煎熬的心终于稍稍松快了些。“吴妈妈，小莲提到的兰儿的朋友，是那位叫棠梨的姑娘，还有忠勇伯爵府的世子傅廷，以及一位叫陈舟的公子吧？过些日子，我想亲自去见见他们。”
……
春意渐深，百花争艳，棠梨行在红叶山往邺城的官道上。这般明媚春光令人沉醉，兰兰已脱离危险，她心情颇佳，索性翻身下马，牵着坐骑小黑缓步前行。
忽听得后方官道上传来急促马蹄声，渐行渐近。棠梨侧身避让至路旁，只见一骑快马挟着烟尘疾驰而过，扬起的尘土扑了棠梨满身。
她抬眸望向马上之人，但见那身影风尘仆仆，显然是长途跋涉而来。不过转瞬之间，那人已策马掠过她身侧，向着邺城方向绝尘而去。
虽只匆匆一瞥，棠梨却认出这人，正是曾与山匪勾结敛财害命，又带兵至三合村将她当作土匪围剿的赵统领。
她记得傅廷说过，他们在剿灭山匪老巢后，此人仍在暗中搜寻那批宝藏，更猜测他是京城某方势力安插在那儿的暗桩。此刻他这般匆忙赶路，莫非是寻到了财宝踪迹？亦或是另有隐情？
棠梨蹙起眉头，利落翻身上马，保持着安全距离尾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