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岐黄的“赤阳粉”和“镇煞膏”像两块烧红的烙铁,被郭宇紧紧攥在手心,一路走回出租屋。肩头的剧痛如同持续不断的警报,提醒着他生命的燃料正在被加速消耗。几天时间,张神医只给了他短短几天的时间。
回到那个熟悉的、如今却充满无形压力的空间,郭宇反锁上门,拉紧所有窗帘,将自己彻底与外界隔绝。他没有立刻敷药,那据说如同火燎刀割的过程让他本能地畏惧。他瘫坐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盯着茶几。
上面,那个属于苏秀宁的漆木盒子静静躺着,旁边是那面从古镜湖捡来的、冰冷刺骨的化妆镜。这两件物品,像是连接他与那个幽冥世界的锚点,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绝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理智的堤坝。报警?公开证据?面对赵家?寻找尸骸?强行镇压?每一条路都布满荆棘,通往更深邃的黑暗。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被缠绕得越紧。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那个半夜的回头,来自于身后那三声呼唤,来自于眼前这个盒子与镜子的主人——苏秀宁。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委屈,混合着极致的恐惧,猛地涌上心头。他受够了!受够了这无休止的恐惧,受够了这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命运!
他猛地抓起茶几上那面冰冷的化妆镜,对着空无一物的房间,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低吼出来,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扭曲:
“苏秀宁!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你看着我!你一直看着我!”
他挥舞着镜子,像是对着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发泄。
“为什么是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一个加班晚归的普通人!我跟你无冤无仇!”
“你想报仇?去找赵世杰!去找赵家!是他们害了你!你为什么缠着我不放?!”
“你想要真相大白?我帮你找到了!赵世杰的日记就在这里!”他指着手机,尽管对方可能根本看不到,“我冒着生命危险拿到的!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还要加速我的死亡?!”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抖。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对着无形的牢笼咆哮。
就在他情绪即将崩溃的顶点——
手中的化妆镜,突然变得冰寒刺骨,那股寒意瞬间蔓延至他的整条手臂,几乎要将他的血液冻结!
镜面,不再是映照出他扭曲的脸庞。
它开始荡漾起水波般的纹路,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波纹中心,那张清秀、惨白、属于苏秀宁的脸,再次缓缓浮现。
但这一次,与古镜湖边的指引和赵家窗外的嘲弄都不同。
镜中的她,表情不再是单纯的哀怨或怨毒,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无尽悲伤、刻骨仇恨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她那双漆黑的、没有眼白的眸子,穿透镜面,直直地“望”着郭宇。
然后,一个声音,不再是缥缈的耳语,而是清晰地、带着某种空洞回响,直接在他脑海中炸开,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凿击着他的神经:
“无冤无仇?”
声音冰冷,带着一丝讥诮。
“子时阴地,你阳气羸弱,心神不宁,回应我之呼唤,便是你与我结下之‘缘’!此乃因果,非是仇怨!”
“赵世杰?”镜中女子的嘴角勾起一抹凄厉的弧度,“他早已病入膏肓,行将就木!死亡对他而言是解脱!我要他身败名裂!要他的子孙后代,永世背负这罪孽的污名!要他们赵家,为我苏家陪葬!”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充满了滔天的恨意:
“你以为找到日记便是真相?那只是他迟来的忏悔!我要的是报复!是让这丑恶暴露在阳光之下!让所有人都知道,道貌岸然的赵家,骨子里流淌着怎样的肮脏血液!”
“而你!”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郭宇,“你是钥匙!是点燃这复仇烈焰的火种!你怯懦,你犹豫!你只想摆脱我,却不敢将这真相公之于众!你让我如何放过你?!”
“你的生机?”她冰冷的笑声在郭宇脑中回荡,“从你回头那一刻起,你的生机便与我之执念相连!我怨气不散,你生机便不断流逝!除非你助我完成心愿,令赵家身败名裂,令我沉冤得雪,尸骸得安!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镜中那浓郁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黑色怨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郭宇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他不是无辜的受害者,至少在苏秀宁的认知里不是。他的回应和回头,在某种诡异的“规则”下,形成了一种契约。他成了她复仇计划中关键的一环。她不需要他死,至少在她达成目的前不需要,但她会用尽一切手段逼迫他、折磨他,让他去完成他不敢做的事。
而他的生机,真的如同张岐黄所说,与她的执念纠缠在了一起。这是一种恶毒的共生。她怨气越盛,他死得越快;她心愿得偿,怨气消散,他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你……你这是逼我去死!”郭宇对着镜子嘶吼,声音绝望。
“是你在自寻死路!”镜中的苏秀宁厉声回应,“若你早依我指引,将日记公之于众,何至于被赵家察觉?何至于让煞气侵蚀至此?!你的犹豫和怯懦,才是催命符!”
“现在,你还有最后的机会。”她的声音稍稍平缓,但其中的冰冷不容置疑,“用那庸医的药,你最多苟延残喘几日。要么,在痛苦中耗尽最后一丝生机,成为我彻底失控后第一个吞噬的替身!要么……”
镜面波纹再次荡漾,影像开始模糊,但她最后的话语,却如同烙印般刻在郭宇脑中:
“……拿着证据,去找赵永信!当面与他对质!让他赵家,鸡犬不宁!这是你……最后的选择!”
话音落下,镜面瞬间恢复原状,只剩下郭宇那张苍白、惊恐、布满冷汗的脸。
镜子的冰冷触感依旧,但那股直接沟通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力量消失了。
郭宇脱力般向后倒在沙发里,手中的镜子滑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苏秀宁的话,像一把残酷的手术刀,剖开了他所有的侥幸和逃避。
他不再是无辜卷入的路人。他是因果的一部分,是复仇棋局上的棋子。他的生机,真的要靠为虎作伥、点燃复仇的烈焰来换取吗?
去找赵永信?当面质对?这无异于羊入虎口,自寻死路!赵家怎么可能承认?等待他的,很可能是比鬼魂更可怕的、来自活人的毁灭。
可是,不去呢?像张岐黄说的,用药物暂时镇压,然后呢?等待着怨灵最终失去耐心,或者赵家找上门来?
两条路,似乎都指向毁灭。
郭宇蜷缩在沙发上,肩头的鬼印在苏秀宁显形之后,灼痛感似乎更加剧烈了。他看着地上那面平静的镜子,和茶几上那个安静的盒子。
与鬼谋皮,九死一生。
坐以待毙,十死无生。
绝望的阴云笼罩着他,而在阴云之下,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扭曲的决绝,正在悄然滋生。苏秀宁给了他一个明确的方向,一个疯狂的方向。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了。
在这个阳光无法真正照进的房间里,生与死的天平,正在剧烈地摇晃,而砝码,却掌握在一个满怀怨恨的鬼魂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