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隐狼谷中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易子川肩胛的伤处新肉渐生,痒意取代了剧痛,右臂活动也日渐灵便。而郑瘸子,在易子川近乎固执的精心照料和谷中良药的双重作用下,伤势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干裂的嘴唇愈合,虽然左臂依旧吊着,行动不便,但至少不再是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石窗,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斑。易子川刚为郑瘸子换完药,正收拾着药瓶布条。郑瘸子靠在床头,独眼望着窗外谷中劳作的身影,目光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身上的绷带依旧层层缠绕,但气息已然平稳有力了许多。
“再过几日,你这条手臂应该就能试着活动了。”易子川将东西放好,转过身,很自然地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目光落在郑瘸子被绷带固定的左肩上。
郑瘸子闻言,收回目光,独眼看向易子川,微微颔首:“劳公子费心。”他的声音虽然依旧有些沙哑,但已清晰不少。
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两人之间的那种微妙氛围愈发明显。易子川的照顾无微不至,甚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而郑瘸子,从最初的抗拒不适,到后来的沉默接受,再到如今,似乎已有些习惯。只是那独眼深处,偶尔还是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与复杂。
“费心什么,”易子川语气随意,拿起旁边一个削好的野果递过去,“若非你,我现在怕是尸骨已寒。”
郑瘸子接过果子,没有立刻吃,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果皮,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那是属下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易子川挑眉,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住他,“拼上性命,也是分内之事?郑瘸子,在你心里,究竟什么是分内,什么又是……分外?”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逼问,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明晰的期待。
郑瘸子握着果子的手微微一紧,独眼垂下,避开了易子川那过于锐利直接的目光。屋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织。
“……属下这条命,是将军给的。”良久,郑瘸子才沙哑地开口,声音低沉,“护公子周全,便是属下存在的意义。”他依旧固守着自己划定的界限,将那汹涌的情感死死压在“职责”与“恩情”之下。
易子川看着他低垂的眼帘和紧抿的唇角,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烦躁与……心疼。他知道郑瘸子心结深重,身份之别、过往经历都如同枷锁,将他牢牢困住。但他不甘心,不甘心只得到这样“分内”的守护。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握他的手,而是轻轻拂开了他额前垂落的一缕黑发,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那道狰狞的旧疤。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亲昵与占有欲。
郑瘸子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独眼倏地抬起,惊愕地看向易子川。那眼神里,有慌乱,有无措,还有一丝被冒犯般的警惕,但深处,似乎又藏着一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悸动。
“易……”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却因靠在床头而无处可退。
“这道疤,”易子川的指尖并未离开,反而轻轻描绘着那疤痕的轮廓,目光深邃如同寒潭,“是为了救我母亲留下的,对吗?”他早已从云姨零星的言语和郑瘸子过往的反应中,猜到了七八分。
郑瘸子喉结滚动,独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的追忆,最终化为沉寂。“……是。”
“那你的腿呢?”易子川追问,目光紧锁着他,“也是为了她?”
郑瘸子闭上独眼,似乎不愿回忆,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是。”
易子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难言。为了他的母亲,这个男人废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如今,又几乎为他赔上性命。这真的……仅仅是因为“分内”吗?
他收回手,不再逼视,转而拿起另一个果子,慢条斯理地削着皮,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郑瘸子,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从今往后,你的命,不只是易家的,更是我易子川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再轻易涉险,更不准……再说什么分内分外的话。”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清亮而执着,一字一句道:“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只知道尽责的护卫。我需要的,是你好好活着,陪在我身边。”
这话语中的意味,已然超出了主仆,甚至超出了寻常的感激。郑瘸子猛地睁开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易子川,胸腔剧烈起伏,那只好看的独眼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有震惊,有恐慌,还有一丝被这直白话语彻底击中心脏的、无法言说的震动。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颗沉寂了多年、早已如同古井的心,此刻却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再也无法平静。
就在这时,石屋外传来青枭略显急促的声音:“公子!”
易子川神色一凛,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他站起身,沉声问道:“何事?”
青枭推门而入,脸色凝重,手中拿着一支细小的、尾部染着一点朱红的竹管。“刚接到外面传来的最新消息,‘血鸦’似乎查到了我们大概的方位,正在这周边山脉加大搜索力度!而且……”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床上的郑瘸子,压低声音,“朝廷那边,似乎有特使即将抵达附近州府,据说是冲着……前朝余孽的案子来的。”
前朝余孽!
这四个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屋内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
易子川眼神骤然冰冷,握着果子的手微微收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云姨提供的庇护所并非绝对与世隔绝,外面的风暴,正在一步步逼近。
郑瘸子也挣扎着想要坐直身体,独眼中重新凝聚起锐利的警惕,之前的慌乱与震动被严峻的现实迅速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