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志裹紧了身上的灰色夹克,站在红光电子厂大门前,看着斑驳的厂牌在风中微微晃动。
“这厂子,怕是撑不过这个春天了。”他喃喃自语,呼出的白气在清晨的冷空气中迅速消散。
厂区里传来机器的轰鸣声,但仔细听就能发现,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垂死病人的喘息。徐大志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徐总,您可算来了!”一个穿着工装的中年男人小跑着迎上来,他是厂里的生产主任老李,“工人们都在车间里等着呢,情绪……不太稳定。”
徐大志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心里明镜似的,这国营集体企业的改制,就是要砸了这些工人的铁饭碗。这些人大多在厂子里干了一辈子,如今说要下岗,谁能乐意?
车间的门一推开,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徐大志。那些眼神里,有期待,有愤怒,更多的是茫然和不安。
“各位工友,”徐大志站到一个木箱上,声音洪亮,“我知道大家担心什么。今天我徐大志把话放在这儿,工人的问题,我们一定会妥善安置!”
人群中传来几声嗤笑,有人高声喊道:“说得轻巧!我们这些人,除了在车间干活,还能干啥?”
徐大志不慌不忙,目光扫过全场:“我理解大家的顾虑。但是,咱们也得面对现实不是?这厂子为什么经营不下去?就是因为大锅饭吃得太久了!干多干少一个样,谁还愿意拼命干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并购之后,我们会实行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把合适的员工放在合适的位置上,让大家真正为企业发光发热……”
“说得比唱得好听!”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打断他,“我在这个厂干了二十年,从学徒干到八级技工,现在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徐大志认出了那是厂里有名的技术能手赵师傅,他微微一笑:“赵师傅,您的手艺我早有耳闻。像您这样的技术骨干,我们求之不得!不但要留,还要加薪!不仅你加薪,所有工人都要涨底薪,你们不信都可以去小麦集团打听打听,乐天电子厂又不远。”
赵师傅愣住了,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徐大志心里清楚,这改制就像是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双方都得互相掂量着来。他在两个电子厂转了一圈,该说的都说了,该承诺的也承诺了。工人们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但他早有心理准备。
其实这种国营集体企业下岗职工的安置问题,不用说在国内,就是放在全世界都是一样的,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甚至国外那边更加棘手,一个工人的养老金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足以影响企业对被收购企业的价值评估。
而国内后来也有了买断工龄的说法,其实还是给下岗职工一笔生活保障,让下岗职工自谋生路。徐大志盘算着,这两家厂子五六百号工人,真要全部买断工龄,那费用可不是小数目。
“企业生存的第一要务是盈利,”徐大志对跟在身边的蒋伟说,“只有盈利才能生存。可这些国营集体厂子,第一要务从来就不是经济效益,而是承担过多的社会责任。”
“嗯……”蒋伟也见多识广了,苦笑着点头。
从电子厂出来,徐大志直回区政府。王生贵区长在办公室等他。
“怎么样?工人们的反应如何?”王区长给他倒了杯茶,关切地问。
徐大志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总结道:“工人们的情绪可以理解,但改制势在必行。我的想法是,不能全部接收原来的工人,必须择优录用;工资制度也要改革,彻底打破大锅饭。”
王生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的想法我明白了。这样,你回去把具体方案尽快交上来,我马上帮你递交上去。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谁都不敢保证,但我敢说的是,我们肯定会尽力争取,估计问题不大的。”
徐大志心里一喜,知道这已经是王区长能做出的最大承诺了。
接着,王生贵压低了声音:“我给你透个底,兴州城方面对两个电子厂的估价在二百万左右,但工人必须安置百分之七十以上,而且区里要保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徐大志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这个条件比他预想的要苛刻,但也不是不能谈。
“多谢王区长指点,但区里只能给百分之十。”徐大志诚恳地说,“中午我请您和各位领导吃个便饭,表达一下谢意。”
“好吧,百分之十……”王生贵笑着摆摆手:“你先回去忙活你自己的吧,心意我们领了。等到小麦电子科技集团并购了这两家电子厂成功的那天,不用你邀请,我们也是要去喝上一杯庆功酒的。”
“哈哈哈,好。那我就不和各位领导客气了,我先走了。”徐大志心里着急做方案,便没有坚持。
从区政府出来,徐大志看了看表,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他这才感觉肚子饿得咕咕叫,便和蒋伟拐进路边一家小面馆。
“两碗牛肉面,多加香菜。”他对老板娘喊道。
面馆不大,只有四五张桌子。角落里坐着两个穿着电子厂工装的年轻人,正低声议论着什么。徐大志竖起耳朵,隐约听到了“下岗”、“改制”等字眼。
“听说新来的那个老板只要年轻力壮的,咱们这些老家伙怕是都要滚蛋了。”一个工人闷闷不乐地说。
“不至于吧?不是说都会妥善安置吗?”
“哼,场面话谁不会说?真要安置,哪来的那么多岗位?”
徐大志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工人们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但他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企业不是慈善机构,如果不能盈利,最终大家都得喝西北风。
面端上来了,热气腾腾。徐大志刚拿起筷子,口袋里的bp机就震动了起来。他低头一看,是公司秘书杨云南发来的信息:“徐董,有几位电子厂的工人代表到公司来找您,说要讨个说法。”
徐大志叹了口气,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掏出十元钱放在桌上:“老板娘,面我不吃了,有点急事。”
他和蒋伟快步走出面馆,徐大志坐进车里,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这次的并购案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得多。
回到小麦集团总厂董事长办公室,果然看见五六个工人打扮的中年人坐在接待室里。为首的正是上午在车间里发言的赵师傅。
“徐总,”赵师傅站起来,语气比上午缓和了许多,“我们几个是工人们选出来的代表,想跟您好好谈谈。”
徐大志点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来我办公室谈吧。”
办公室里,徐大志给每人倒了一杯茶,然后开门见山地说:“各位有什么顾虑,尽管提出来。我能解决的,一定解决;暂时不能解决的,咱们一起想办法。”
赵师傅和其他人对视一眼,开口道:“徐总,我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厂子经营不下去,我们都清楚。但我们这些老工人,除了手上的技术,什么都不会。要是下岗了,一家老小怎么办?”
“是啊,”另一个代表接着说,“我老婆没工作,两个孩子还在上学,全靠我这份工资。要是没了工作,这一家子可就......”
徐大志静静地听着,等大家都说完了,他才缓缓开口:“各位的难处,我理解。我也跟大家交个底,我们初步的计划是保留百分之七十的工人。”
接待室里一阵骚动,工人们显然对这个比例不太满意。
“当然,”徐大志补充道,“这百分之七十是指在生产岗位上的。我们还会成立一个三产服务公司,安置其余的工人。工资肯发比你们从前好的,我这么大集团,安排你们家属工作也没问题的。”
“三产服务公司?做什么的?”赵师傅问。
“比如开个餐馆,或者搞个维修部,利用大家的专业技能为社会服务。”徐大志解释道,“另外,对于确实无法安置的老工人,我们会按照工龄给予一次性补偿。”
工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
“徐总,您这话可当真?”赵师傅盯着徐大志的眼睛问。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徐大志斩钉截铁地说,“具体的方案我们正在做,明后天就会提交给区政府。如果并购成功,这些条款都会写进合同里,具有法律效力!”
送走工人代表后,徐大志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