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灯火通明,御案上奏疏堆积如山。自京营三大营叛乱被迅速平定已有数日,京师的紧张气氛略有缓和,但那股潜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朱由检却感受得愈发清晰。
此刻,他尚不知晓,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一份由东厂缇骑日夜兼程护送的血色秘档——昆山秀才陆文昭的血泪控诉,以及东厂暗查所得的江南豪族累累罪证,正如同即将引爆的霹雳弦惊,向着这座帝国的权力中枢飞驰而来。
朱由检的身体,在太医的精心调理下,已无大碍,只是中毒的余韵尚存,偶感乏力。但他的精神,却因蓟州大捷、查抄范家、平定京营叛乱这一连串的胜利,以及对未来大明革新图强的清晰规划,而显得异常亢奋与锐利。他薄唇紧抿,目光如电,在摊开的京营善后处置条陈上,不时以朱笔勾画圈点。
当前,他关注的焦点,一是京营叛乱的彻底清查与整肃。那些被俘的叛将如李继勋、赵承麟之流,以及其核心党羽,正在锦衣卫诏狱中“享受”着特制的“款待”。
朱由检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竹筒倒豆子般将所有知晓的秘密全盘托出。二是从这些叛将的供述,以及早前查抄晋商范家所得的诸多隐秘账册、书信中,深挖那些与“八大晋商”暗中勾结,甚至直接或间接参与了近期针对自己的宫廷毒杀,以及此次京营兵变图谋的朝中官员。
朱由检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李继勋、赵承麟这些京营中被腐蚀的败类,不过是被推到台前的棋子,是冰山一角。在他们背后,必然还隐藏着更为庞大、地位也更为尊崇的黑手。
自从他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京营之叛,顺藤摸瓜查到与晋商有染的官员名单,其品级之高,数量之多,早已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让他遍体生寒,不寒而栗。这腐朽的大明朝堂,犹如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稍一大意,便可能彻底倾覆。
“陛下,夜深了,请保重龙体。”王承恩躬身进来,轻手轻脚地为御案上的灯烛剪去一截灯花,又为朱由检披上一件貂裘。
“嗯。”朱由检头也未抬,只是从鼻腔中应了一声,目光依旧专注在手中的一份审讯记录上。
王承恩见状,也不敢多言,只是立侍一旁,开始低声禀报今日的几项事务:“陛下,京师九门戒严已逐步放宽,市面秩序基本恢复,只是米价略有上涨,顺天府正在调控。关于宫中用度,奴婢已遵旨,裁减了三成冗余,用度有所节余。南海子‘羽林卫学’的初步筹建,兵部与工部已派员查勘,初步选址已定,只待陛下最后朱批,便可动工。”
朱由检微微颔首,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羽林卫学,是他为战争遗骨建立的武备学堂,意在培养忠于皇室的新一代军事骨干,意义重大,必须抓紧。
正当朱由检准备就羽林卫学的选址做些批示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进来通禀:“启禀陛下,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大人,宫门外紧急求见!”
“宣。”朱由检放下朱笔,眉头微蹙。李若琏深夜紧急求见,必有大事。
片刻之后,李若琏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步履沉稳而急促地进入暖阁。他面色异常凝重,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惊与疲惫,显然是经历了极不寻常的事件。
“臣,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叩见陛下!”李若琏单膝跪地,声音略带沙哑。
“平身,赐座。”朱由检抬手,示意王承恩。待李若琏在锦墩上坐了半个臀部,他才沉声问道:“李卿深夜入宫,所为何事?莫非是诏狱那边,又有什么新的进展?”
李若琏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份用黄蜡封口的密摺,双手呈上:“陛下圣明!臣今日亲自坐镇诏狱,提审京营叛将李继勋帐下一名最为倚重的幕僚,此人初时嘴硬如铁,但在锦衣卫的轮番炮制之下,终于熬刑不过,吐露出了一桩……一桩石破天惊的隐秘!臣反复核验其供词,又与其他几名核心叛乱分子的供述相互印证,发现数条看似不相关的线索,竟都若有若无地指向了……指向了当朝一位元老重臣!”
朱由检心中一凛,接过密摺,目光如炬:“哦?何人?”
李若琏艰难地开口,一字一句道:“……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韩……韩爌!”
“什么?!”朱由检闻言,如同被一道惊雷当头劈中!他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手中刚刚接过的密摺尚未拆开,便“啪嗒”一声,连同他握着的朱笔,一并掉落在了铺着明黄色锦缎的御案之上。
韩爌?!
朱由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在他登基之初,曾一度倚为股肱之臣,被朝野视为稳健派领袖的元老?那个在他推行新政、裁撤冗官、整顿边防等诸多事宜上,虽偶有不同意见,但总体上还算配合的元辅?那个平日里道貌岸然,口口声声“君恩深重”、“为国分忧”的老臣韩爌?他……他竟然也会牵扯到这等弑君谋逆、动摇国本的滔天大案之中?!
朱由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这条“鱼”,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他这位拥有两世记忆、自认心志坚毅的帝王,都一时间感到有些头晕目眩,难以承受!
如果连韩爌这样的人物都已心怀异志,那这满朝文武,这巍巍大明,还有几人可信?这大明的根基,究竟已经糜烂到了何种地步?!
李若琏见皇帝如此失态,心中也是惴惴不安,连忙补充道:“陛下,臣在密报中附上了韩爌的背景。其祖籍山西蒲州,而蒲州紧邻平阳府,历来是晋商势力最为集中的核心区域之一,明代晋商所谓‘八大家’,便有数家发源或扎根于此。韩爌虽是科举出身,官至首辅,但他与晋商集团之间,这种深厚的地缘宗族关系,为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隐秘联系,提供了天然的、也是最难为人察觉的纽带。”
“供词中提及,”李若琏声音压得更低,“自范家被抄,陛下严查晋商,意图清算其通虏资敌、偷逃税款之罪的风声传出后,韩爌府上曾数度有形迹可疑之人,在深夜秘密出入。而在京营图谋叛乱之前,李继勋、赵承麟等人,亦曾得到过某个身份尊崇、极有分量的人物或明或暗的暗示与默许。根据那幕僚的描述,此人的言谈举止、身份地位,皆与……与韩阁老高度相似!因此臣斗胆推断,此次京师的连环毒杀与兵变图谋,背后似乎与这位阁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朱由检猛地抬起头,眼中已布满血丝,胸膛剧烈起伏。滔天的怒火与彻骨的寒意在他心中交织翻滚。他缓缓俯身,拾起那份沉甸甸的密摺,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韩爌……好一个韩爌!好一个国之柱石!”朱由检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冬。
但在最初的震惊与狂怒之后,朱由检凭借着两世为人的经验和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强韧神经,迅速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韩爌在朝中经营数十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其党羽势力盘根错节,影响力远非范家或几个京营叛将可比。在没有掌握到绝对确凿、足以一击致命的铁证之前,在卢象升天雄军未凯旋回京之前,还是不能立马抓人,御前班直虽然韩勇,人数还是太少了,需要加快募兵力度!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对李若琏沉声下令:“李卿,此事干系太过重大,已非寻常朋党可比!朕命你,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但所有调查,必须在最绝密的层面进行!从即刻起,所有关于韩爌的线索,由你亲自掌管,单线向朕汇报!在朕下旨之前,绝不允许有半点风声泄露给韩爌及其党羽,违者,朕必严惩不贷!给朕继续深挖,不惜一切代价,收集所有能找到的证据,特别是他与晋商勾结、以及在此次下毒和兵变图谋中直接参与的铁证!”
李若琏见皇帝迅速恢复了冷静与决断,心中稍安,慨然领命:“臣,遵旨!纵是掘地三尺,也必将铁证呈于御前!”
朱由检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厉的杀机。他心中已有决断:“韩爌这条老狐狸,隐藏得如此之深,若非此次京营之变,恐怕朕还会被他蒙在鼓里!只等卢象升大军彻底平定山西,携雷霆万钧之势凯旋回京,朕手中有最强悍的兵马作为后盾,京师内外尽在掌控,到那时,便是天王老子,朕也要将他从首辅的宝座上揪下来,剥皮楦草,明正典刑!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看,与朕作对,与大明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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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崇祯换首辅很多,但是一次性杀大量官员还是少,必须有大军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