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追问的嘴还张着，张翠刚刚直起一点的腰，又软了下去，扶着门框才没有瘫倒。
门外，那些伸长脖子、竖着耳朵的老邻居们，所有的议论，都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买下来？
买下这栋楼？
这栋破败的，住了几十户人家的，产权复杂的筒子楼？
赵大刚也怔住了。
他扶着母亲的手臂，能清晰地感觉到母亲身体的单薄。
他看向母亲。
母亲没有开玩笑，只是淡然地看着楼道里斑驳的墙皮。
赵大刚的心，从最初的震惊，迅速平复下来。
他懂了。
或者说，他不需要懂。
母亲做的决定，他执行就好。
“好的，妈。”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划不划算。
“疯了！真的疯了！”
“我的天爷……买……买一栋楼？”
“赵大刚他……他答应了？！”
王婶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看着赵大刚，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如今西装革履，气度不凡，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了手机。
“小陈，是我。”
“对，准备一下资金，我要收购一个资产。”
“地址是……城南区，红旗路，七号楼。对，就是那栋老筒子楼。”
“整栋。”
“所有产权，全部拿下。不管里面是住户还是单位宿舍，一家一家谈。价格……在市场价的基础上，上浮百分之三十。告诉他们，我只要房子。”
“对，尽快。今天就开始联系。”
电话挂断了。
赵大刚把手机放回口袋，重新扶住赵淑芬，声音温和。
“妈，事情办好了。我们回家吧。”
“嗯。”赵淑芬应了一声。
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铁盒子，对于身后那栋即将因为她一句话而彻底改变命运的大楼，她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母子俩，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走下楼梯。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那辆黑色的，在阳光下闪着光的豪车发出轻微的引擎声，缓缓驶离。
人群，才像是解冻了一样，猛地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喧哗！
“我没听错吧？上浮百分之三十？！”一个老邻居声音都变了调。
“天哪！我家那四十平的鸽子笼，这……这得卖多少钱？！”
“快！快回家算算去！”
王婶和张翠婆媳俩，呆立在原地。
她们的脑子已经成了一锅粥。
卖？
当然要卖！
谁不卖谁是傻子！
可是……王婶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刚刚还在为自己没有发现金条而庆幸，可现在……她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如果……如果她刚才没有问那句多余的话。
如果她对赵淑芬的态度再好一点，再恭敬一点。
是不是……是不是就能拿到一个更好的价钱？
甚至，赵淑芬一高兴，直接送她一套大别墅？
这个念头一出来，王婶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张翠扶住她，脸色同样惨白，嘴里喃喃自语：“妈……我们……我们发财了？”
“发个屁的财！”王婶一把推开她，声音尖利，“跟赵家比，我们这算什么！你没看见吗！人家买楼就跟买菜一样！我怎么就……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眼力见的儿媳妇！还有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
车里，赵大刚专注地开着车，车速不快。
赵淑芬坐在后座，靠着窗，怀里抱着那个铁盒子。她的眼睛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从破败的老城，到崭新的开发区，再到绿树成荫的别墅区。
“妈。”
赵大刚通过后视镜，看着母亲。
“您累了吧？”
“不累。”赵淑芬的声音很轻。
车里又恢复了安静。
过了很久，赵大刚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妈，买那栋楼……是因为王婶她们让您不高兴了？”
在他看来，母亲今天的行为，是一种宣泄，用最碾压的方式，回应那些人的短视和无礼。
赵淑芬慢慢转过头，目光落在前排驾驶座的儿子身上。
她能看到的，只是儿子宽阔的，如今已经能为整个家族遮风挡雨的后背。
“大刚。”
“哎，妈。”
“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最喜欢站在楼道的窗户边上，看外面的火车。”
赵大刚愣了一下，记忆瞬间被拉回了四十多年前。
是的。
那个狭窄的，堆满杂物的楼道，只有尽头的一扇小窗。他那时候个子小，要踩在一个小板凳上，才能看到远处铁轨上呼啸而过的绿皮火车。
每一次，他都看得入了迷。
“那栋楼，太旧了。”赵淑芬缓缓地说，“住在里面的人，也都老了。他们的想法，还停在几十年前。”
“有人想着占小便宜，有人想着攀比，有人过得不如意，就看不得别人好。”
“他们……也挺可怜的。”
赵大刚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
他不太明白母亲说的“可怜”是什么意思。
在他看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给他们一笔钱。”赵淑芬的声音，像是在陈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让他们搬出去，去住新房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许……日子就能过得舒心一点。”
“至于那块地……”
赵淑芬停顿了一下。
“推平了，盖个小公园吧。种上槐树，和你爸爸以前在院子里种的一样。”
赵大刚的心，猛地一颤。
他瞬间明白，母亲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宣泄，也不是什么报复。
她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为那段承载了他们一家人所有苦难与温馨的岁月，画上一个最体面，最温柔的句号。
推倒那栋压抑的楼，就像是推倒过去所有的不堪。
种上一片槐树林，就像是让父亲的爱，和那些最美好的记忆，重新在那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我明白了，妈。”赵大刚的鼻腔有些发酸。
“我会找最好的园林设计师。”
赵淑芬笑了笑，没再说话。
她低下头，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怀里的铁盒。
盒子冰冷，坚硬。
可她抱在怀里，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踏实。
这里面，是她的根。
有了根，无论将来走到哪里，她都不会再害怕，不会再迷茫。
车子平稳地驶入自家别墅的大门。
客厅里，一家人早就等着了。
看到赵淑芬和赵大刚进门，李娟第一个冲了上来。
“妈！您可回来了！怎么样？老房子都好吧？哎哟，您这是抱的什么呀？”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上，一脸嫌弃。
赵小丽和梁文浩也迎了上来，赵小丽细心地发现母亲的脸色有些疲惫。
“妈，累了吧？快过来坐。”
赵大刚将车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对着一脸好奇的李娟，平静地宣布。
“妈决定，把红旗路七号楼，整栋买下来。”
客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李娟的眼睛，一点一点地瞪大。
“买……买什么？”
“整栋楼。”赵大刚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