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的嘴巴，张成了“o”型。
她看看赵大刚，又看看赵淑芬。
“买……买啥？”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整栋楼。”赵大刚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客厅里，刚才还因为春晚小品而洋溢的欢声笑语，消失得一干二净。
连那几个凑在一起打游戏的半大孩子，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向这边。
梁文浩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茶水在杯中轻轻晃动。
赵小丽则快步走到母亲身边，扶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她的手心有些发凉。
“哥，你说的是……咱们以前住的那个筒子楼？”赵小丽的声音有些干涩。
“对。”
得到肯定的答复，李娟终于从石化状态中反应过来。
她猛地拔高了声调，那标志性的大嗓门，震得水晶吊灯上的挂坠都在微微颤抖。
“我的天爷！买那栋楼干什么？！”
“妈！哥！你们没搞错吧？那是什么地方啊？又破又旧，墙皮都掉光了！里面的住户乱七八糟，下水道天天堵！买它？图什么啊？”
李娟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她那身量身定制的旗袍，勾勒出她因为激动而起伏的胸口。
“收租金？那点租金还不够咱们家一个月的电费呢！难道是等拆迁？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啊！那地段，偏得很，政府的规划根本到不了那儿！”
她连珠炮一样，把所有她能想到的“不划算”的理由全都倒了出来。
在她看来，这笔买卖，简直是亏到了姥姥家。
这钱，哪怕是拿去海边听个响，都比买那栋破楼强！
赵大刚皱了皱眉，对于妻子的咋咋呼呼有些不耐烦，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赵淑芬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很轻，很淡。
“不收租金，也不等拆迁。”
赵淑芬在赵小丽的搀扶下，缓缓走到主位的沙发上坐下。她将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身边的茶几上。
“那……那是为什么啊？”李娟一脸的匪夷所思。
她凑了过来，蹲在赵淑芬的面前，仰着头，满脸都是大写的“我不理解”。
“妈，我知道咱们家现在不差钱。可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啊！那栋楼，少说也得几百万上千万才能拿下来吧？这钱干点什么不好？”
赵淑芬没有直接回答她。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娟因为焦急而紧紧抓着她膝盖的手。
“娟儿，那楼太旧了。”
“是啊！就是因为它旧才不能买啊！”李娟急道。
“住在里面的人，心也旧了。”赵淑芬继续说，目光悠远。
李娟愣住了。
心……也旧了？这是什么意思？
赵淑芬转过头，看向赵大刚和赵小丽。
“我想把那栋楼，推平了。”
客厅里，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推平？
李娟的脑子飞速运转。推平了……那就是一块地啊！
城南的地！虽然偏了点，但面积不小！
盖商品房？还是盖个商场？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还是婆婆有远见！
李娟的眼睛瞬间亮了，刚才的焦急一扫而空。
“妈！您是想在那块地上盖新的楼盘？我跟您说，这主意太棒了！咱们自己开发，到时候就叫‘淑芬花园’！肯定大卖！我明天就去找最好的广告公司！”
看着儿媳妇那瞬间变亮的脸，赵淑芬只是笑了笑。
她摇了摇头。
“不盖楼。”
李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那……那盖商场？”
赵淑芬再次摇头。
“也不盖商场。”
她顿了顿道：
“盖个小公园。”
“……哈？”
李娟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公园？
花几千万买下一栋楼，赶走几十户人家，然后把楼推平，盖一个……不挣钱的，谁都能进去溜达的……公园？
这已经不是钱是不是大风刮来的问题了。
这是要把印钞机当柴火烧啊！
“妈！”李娟的声音都快哭了，“您……您没开玩笑吧？盖公园？那……那我们图什么啊？”
“图个清净。”赵淑芬淡淡地说。
她又补充了一句：“种上槐树，和你爸爸以前在院子里种的一样。”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
瞬间打开了赵大刚和赵小丽尘封的记忆。
父亲。
那个沉默寡言，却总会用笨拙的方式表达父爱的男人。
那个会在夏天夜晚，摇着蒲扇，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给他们讲故事的男人，因为积劳成疾，没能看到今天这一切的男人。
赵小丽的鼻子一酸，她瞬间明白了母亲所有的决定。
那不是一栋楼，也不是一块地。
那是过去。
是母亲想要亲手埋葬，又想用最温柔的方式去纪念的，回不去的时光。
赵大刚沉默着，他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温水，走回来，放在母亲手边。
“我明白了，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会找全国最好的园林设计师，把公园设计成您喜欢的样子。”
李娟看着这母子三人，彻底懵了。
她看看赵大刚，又看看眼圈泛红的赵小丽，最后看看一脸平静的婆婆。
她发现，自己好像一个外人。
她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在她看来“莫名其妙”的温情和怀旧。
几千万啊！就为了种几棵树？
她的心在滴血。
但看着丈夫那不容置喙的神情，她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在这个家，只要是婆婆决定的事，丈夫绝对会不打任何折扣地执行。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碍眼的铁盒子上。
“咳……那个，妈，”李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转移这个让她心痛的话题，“您这从老房子里抱回来的，是什么宝贝啊？这么神秘。”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那个铁盒上。
盒子不大，长方形，上面布满了暗红色的铁锈，边角处因为磕碰而凹陷进去，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赵淑芬伸出布满褶皱的手，在冰冷的盒盖上轻轻摩挲着。
“不是什么宝贝。”
“是你爸留下的东西。”
一句话，让客厅里的气氛再次变得肃穆起来。
李娟的好奇心更重了。
公公留下的？难道是……传家宝？古董？还是……金条？！
她想起刚才在老房子里，张翠她们家挖地三尺找金条的笑话，心里不由得活络起来。
说不定，真正的宝贝，一直被婆婆藏着呢！
“那……里面是什么啊？”李娟忍不住追问。
赵淑芬没有回答。
她只是看着那个盒子，看了很久很久。
良久，她才抬起头，看向赵大刚。
“大刚，把它打开吧。”
“好。”
赵大刚应了一声，走到玄关的工具柜里，找来一把一字改锥。
他蹲下身，将改锥的扁头，小心地插进铁盒的缝隙里。
因为年代久远，盒子的锁扣已经锈死。
他用了些力气。
“嘎吱——”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响起。
李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那条被一点点撬开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