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在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铁盒的锁扣,在改锥的撬动下,终于应声断裂。
赵大刚停下了动作,额角渗出了一层薄汗。他将改锥放到一边,双手捧住那个锈迹斑斑的盒子。
李娟的眼睛,已经瞪到了极限。
她的心跳得飞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开了!开了!到底是什么?金条?地契?还是几张价值连城的绝版邮票?
赵小丽也屏住了呼吸,扶着母亲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
只有赵淑芬,表情依旧平静。
赵大刚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将盒盖掀开。
客厅里璀璨的水晶吊灯,将盒子里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一个黑色的,人造革的钱包,边角已经磨损得露出了白色的内里,表面还有几道深深的划痕。
一叠用麻绳捆着的信纸,纸张泛黄,边缘卷曲。
还有……一块巴掌大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木头疙瘩,上面似乎刻着什么,但已经被岁月磨平了。
“……”
李娟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就……就这?”
她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失望。
一个破钱包,一叠废纸,还有一块烂木头?
就为了这些东西?
又是撬地砖,又是买大楼的?
这……这不是开玩笑吗?
赵大凡和赵小丽也愣住了。他们看着盒子里的东西,脸上写满了困惑。
没有人理会李娟的失声惊呼。
赵淑芬伸出干枯的手,没有去碰那叠信,也没有去看那块木头。
她的手指,颤巍巍地,落在了那个破旧的钱包上。
她轻轻拿起钱包,摩挲着上面那粗糙的纹路,仿佛在抚摸一张久违的脸。
她打开钱包的搭扣。
里面,没有一张钞票。
只有一个夹层里,塞着一张小小的,黑白的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的人影都有些模糊了。
那是一个穿着工装的年轻男人,咧着嘴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他怀里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手里还牵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旁边站着的,是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年轻女人,正温柔地看着他们。
是他们一家四口。
是很多很多年前,他们一家四口,唯一的一张合影。
“爸……”
赵小丽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记得这张照片。
是她五岁生日那天,父亲特意请了厂里会照相的同事,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拍的。那天,母亲还特意给她和哥哥换上了新衣服。
赵大刚的目光,也死死地定格在那张照片上。
照片里的男人,笑得那么灿烂。
他几乎已经快要忘记,父亲年轻时,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不是后来那个被生活压得沉默寡言,背都有些佝偻的男人。
李娟凑过来看了一眼,撇了撇嘴。
一张老照片而已。
有什么稀奇的。
赵淑芬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回夹层,然后拿起了那叠用麻绳捆着的信纸。
“这是……”赵大刚忍不住问。
“你爸写的。”赵淑芬说。
她的声音很轻。
“他那个人,嘴笨,不爱说话。心里有什么事,有什么想说的,就都写在纸上。”
“他说,等以后老了,拿出来给我看,跟我算算总账,看看这辈子,他为这个家操了多少心。”
赵淑芬解开那根已经快要风化的麻绳。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张信纸,递给赵大刚。
“你念念。”
赵大刚迟疑了一下,接了过来。
信纸是厂里最便宜的那种,上面的字,是用钢笔写的,笔迹刚劲有力。
他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低声念道:
“淑芬:今天发了工资,二十八块五。留下个月的嚼用,给你和孩子们扯了二尺布,做了新衣裳。大刚的鞋又破了,这孩子,脚上像长了钉子。小丽还是吵着要吃糖,我偷偷给她买了一块,你莫骂她。看到你们娘仨,我这浑身的力气,就又回来了。累是累了点,但心里,是甜的。”
没有华丽的辞藻,就是最朴实的,一个男人对家庭的记账。
赵大刚念不下去了。
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二十八块五。
他现在一顿饭的钱,都比这个数字多出几百几千倍。
可就是这二十八块五,撑起了他们兄妹俩的整个童年。
赵小丽早已泣不成声,她捂着嘴,眼泪顺着指缝无声地滑落。
李娟站在一旁,看着这兄妹俩的反应,看着婆婆那平静中透着无尽哀伤的脸,第一次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她无法理解。
不就是一些记录家长里短的旧纸吗?
至于哭成这样吗?
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去谈两笔生意,赚回买楼的钱呢!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最后一样东西上。
那个黑乎乎的木头疙瘩。
“妈,那这个呢?这是什么?”李娟试图转移一下这沉重的气氛。
赵淑芬将信纸小心地收拢,重新放回盒子里。然后,她才拿起那块木头。
她用指腹,在上面细细地摩挲着。
“你爸手巧,年轻的时候,就爱捣鼓这些小玩意儿。”
她说着,将木头翻了个面。
在灯光下,众人终于看清,那被磨平的另一面,隐约是一个鸟的轮廓。
一只小小的,翅膀收拢,停在枝头的……喜鹊。
“那年冬天,特别冷。院子里的树上,天天有喜鹊叫。”
“你爸就捡了块木头,说要给我雕个‘喜上眉梢’,讨个好彩头。”
“还没雕完,他就……”
赵淑芬的声音,顿住了。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连那几个刚才还在打闹的孩子,都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一个个缩在沙发角落,不敢出声。
梁文浩默默地站起身,走到妻子赵小丽身边,轻轻揽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赵大刚猛地转过身,大步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所有人。
这个在外面呼风唤雨,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肩膀却在控制不住地微微耸动。
原来。
父亲留下的,不是金钱,不是财富。
而是他藏在沉默背后,对这个家,最笨拙,也最深沉的爱。
是那些被遗忘在时光里的,最温暖的细节。
赵淑芬将那个破旧的钱包,那叠泛黄的信纸,还有那只没有雕刻完成的木头喜鹊,一样一样,郑重地,放回了铁盒里。
然后,她盖上盒盖。
她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抱着那个盒子。
客厅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娟看着这个场景,心里又急又乱,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打破这种尴尬。
“咳……哎呀,都……都别站着了!”
李娟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挤出一个极其灿烂,却又无比僵硬的笑容。
“看这事儿闹的!大过年的!来来来,饺子都快凉了!谁还要再来一碗?妈,我给您盛一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