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的声音，在巨大的客厅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刺耳。
她脸上的笑容，因为长时间的僵持，已经快要挂不住了。
没有人回应她。
赵大刚依旧背对着众人，肩膀的轮廓绷得像一块石头。
赵小丽把脸埋在丈夫梁文浩的怀里，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
孩子们缩在沙发上，大气不敢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脸上满是茫然和不安。
整个空间被一层看不见的膜给隔绝了，膜的一边是李娟和她那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另一边，是沉浸在共同回忆与悲伤里的赵家人。
李娟端着盘子的手，微微有些发酸。
她感觉自己说的话，做的事，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一张老照片，几封旧信，就能让这两个在外面叱咤风云的兄妹俩，哭成这个样子。
钱呢？
这比钱还重要吗？
就在李娟的笑容即将彻底崩塌的时候，赵淑芬动了。
她抱着那个铁盒子，缓缓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没有看李娟，抱着那个盒子，一步一步，走向了餐厅。
赵小丽立刻松开梁文浩，擦了擦眼泪，快步跟了上去，扶住了母亲的另一只胳膊。
赵大刚也终于转过身。
他的眼眶还是红的，但脸上的情绪已经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走到餐桌旁，拉开主位的椅子。
“妈，您坐。”
赵淑芬顺着他的力道，缓缓坐下，怀里的铁盒子，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旁边的空椅子上。
梁文浩也带着孩子们跟了过来，将他们按在椅子上坐好。
一家人，总算重新围坐在了餐桌旁。
只是，气氛和刚才，已经完全不同。
李娟愣在原地，端着那盘饺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最后，还是赵大刚看了她一眼。
“还愣着干什么？端过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哦！哦哦！”
李娟如蒙大赦，赶紧把饺子放在桌子中央。
她看着一桌子人，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还是坐下吧。
她拉开赵大刚身边的椅子，拘谨地坐了下来。
餐桌上，摆着好几盘饺子，还有几样精致的凉菜，一碟碟的醋和蒜泥。
很丰盛，但没有人动筷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那把空椅子上，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上。
它静静地待在那里，镇住了整个饭桌的气场。
饺子的热气，渐渐散了。
“咳。”
赵大刚清了清嗓子，拿起了自己的筷子。
他先给母亲赵淑芬的碗里，夹了两个饺子。
“妈，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赵淑芬点点头。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蘸了点醋，慢慢地，小口地吃了起来。
她吃了，大家才敢动。
赵小丽也给母亲夹菜，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梁文浩则忙着照顾几个孩子，给他们夹饺子，让他们小声点吃。
一时间，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孩子们偶尔压低声音的交谈。
李娟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她发现自己在这个家里，好像一直都是多余的。
以前，是婆婆赵淑芬在主导一切。她说什么，丈夫赵大刚就做什么，她只需要跟着享受成果就行。
现在，这个家里的主心骨，好像又多了一个。
那个破铁盒子。
它一出现，所有人的魂，好像都被勾走了。
她看着丈夫赵大刚。
他吃得很慢，一口饺子，要嚼很久。
李娟知道，他不是在品尝味道，他是在想事情。
她又看看小姑子赵小丽。
她几乎没怎么吃，只是不停地给婆婆布菜，倒水。
这个家，到底怎么了？
不就是日子越过越好了吗？
住着几百平的豪宅，开着几百万的豪车，孙子孙女也都聪明伶俐。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为什么非要回去那个破筒子楼，找这些让人哭哭啼啼的旧东西？
李娟想不通，越想心里越堵得慌。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把这个家的气氛，重新拉回到“正轨”上来。
“咳……那个，大刚，”李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刚才王总打电话过来了，问我们城南那块地，到底什么时候给他答复呢？”
她觉得，生意上的事，总能把丈夫的神思拉回来吧。
赵大刚的筷子，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看李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再说。”
又是这两个字。
李娟的心头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又是再说！
那可是几个亿的项目！就这么“再说”了？
她刚想继续开口，却被赵小令的一个动作打断了。
赵小丽夹起一个饺子，放进了李娟的碗里。
“嫂子，你也吃。这韭菜鸡蛋馅儿的，是你爱吃的。”
李娟看着碗里的饺子，再看看赵小丽那双红肿的眼睛，所有想说的话，瞬间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忽然意识到。
今天，或许真的不该谈生意。
饭，在一种诡异的安静和温情中，吃完了。
保姆过来收拾碗筷。
一家人重新回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赵淑芬依旧抱着那个铁盒子，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
赵大刚坐在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茶，看着窗外的夜色，一言不发。
赵小丽和梁文浩陪着孩子们在角落里玩积木，气氛比刚才轻松了些。
李娟坐立难安。
自己再不找点事做，就要在这沉闷的空气里发疯了。
她站起身。
“妈，我……我去给您放洗澡水吧？”
赵淑芬没有睁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李娟逃也似的，走进了主卧的浴室。
哗哗的水声传来，总算让客厅里多了一点生气。
就在这时，赵大刚的小儿子，那个最调皮的孙子，抱着一个变形金刚，悄悄凑到了赵淑芬的身边。
他仰着小脸，好奇地看着奶奶怀里的铁盒子。
“奶奶。”
他小声地叫了一句。
赵淑芬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的孙子。
“怎么了，壮壮？”
壮壮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那个铁盒子的边角。
冰凉的，硬邦邦的。
“奶奶，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孩子的童声，清脆响亮。
客厅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赵大刚的目光，也从窗外收了回来。
赵淑芬低下头，看着怀里的盒子，又看看孙子那双清澈好奇的眼睛。
她沉默了几秒钟说道。
“这里面装的，是咱们家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