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村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钟小小咬咬牙道:“周村长,你不为自己想,你也为那头牛着想。”
什么牛?
祥子道:“是啊,爹,你要是任了荷塘里的里正,那头牛咱们就能牵回来了。”
钟小小道:“周村长,你不是一直觉得吴里正分配不公吗?
等你当了里正,你立个公平的规矩,大家就都服你了。”
周村长:他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他倒不是想怎么分牛立规矩,他想的是,若是村里人知道他明明有机会当里长,把牛牵回来,结果他却给辞了。
别的不说,回去族长就能让他跪祠堂。
村里人都得瞧不起他,当初为了这头牛跑去和吴里正闹过了,眼下真到手了,他怎么能怂了?
不能怂。
周村长想到这里,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他不是为了牛,也不是为了他自己,他是为了小墅村的村民们。
“大人既已任命,那小人只得领命了。”
周里正在堂上一揖到底。
县太爷捋着胡须:“你既已升任为里正,无须再跪,站起来吧。”
“唉,是。”
周里正跪了这半晌膝盖发僵,祥子将他扶起来。
周里正站到了“吴村长”身边,挺直了脊背。
他本以为这次不管最后判决如何,他得罪里正是板上钉钉的,没想到一转眼自己竟然成了里正。
既然已经决定,就没什么好畏畏缩缩的。
果然听媳妇话会发达,幸好他听媳妇话良心没歪。
至少没像吴村长那样,昧着良心说假话。
县太爷道:“莫钟氏。”
钟小小反应过来,县太爷是在喊她。
“民女在。”
“你忠贞勇毅,当作女子表率,予以嘉奖。”
钟小小没想到她只是告个状,竟还能得个嘉奖,就是不知道县太爷要奖励她什么,忙行礼谢恩。
然后就听县太爷一抬手,两边衙役唱道:“退堂——”
嗯?怎么就退堂了?
一退堂,吴里正就黑着一张脸和儿子两人离开了,路上还被人扔了不少烂菜叶子。
钟小小庆幸自己赌对了。
县太爷能开放公堂让老百姓进来,就说明他是个好官。
转念一想,像他这样清正廉明的好官却屡遭贬谪,被家族放弃下放到一个下县,说明她还是没投到一个好世道啊。
钟小小来不及感叹,忙着先将大牛娘扶起。
大牛娘是拼着一口气撑到现在,如今得了这样个好结果,人顿时失了力,站都站不稳,钟小小索性将她扶到一边歇脚,
几人商量着难得来县城一回,等下给大牛爹配两副药回去。
她也好顺便了解一下大牛爹的病情。
祥子没有周里正那么多想法,亲爹当上里正,怎么说也是光宗耀祖,中秋祭祀要开宗祠记上一笔的事。
等会儿他就先去找二弟,把这个好消息和他说了。
这时,刀疤男不良人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名衙役,对钟小小道:“县太爷请你们去后堂一趟。”
大牛娘敲敲腿:“你们先去,我就在这儿等你们。”
不良人看了衙役一眼,衙役立即会意道:“婶子天气热,不如跟我去门房喝碗凉茶,歇一会儿。”
大牛娘这辈子哪受过这种待遇,吓了一跳,忙道:“不敢不敢,我……我就在这等着就好。”
正说着,就见有老仆来打扫公堂。
老仆一边打扫一边道:“就我们老爷,今日又是个什么案子。
烂菜叶扫不完。”
大牛娘见状道:“要不……我还是去门房等。”
大牛娘和衙役走后,钟小小和周里正跟着不良人去了后堂。
路上钟小小就急着问道:“这位大哥,你知道县城有没有修弹弓的地方?”
来趟县城不易,钟小小想着打听好,回去告诉两个孩子。
不良人睨着钟小小道:“你真不知道这把弹弓的来历?”
钟小小和周里正都摇头,村子里有弹弓的孩子不少,也没发现这把弹弓有什么特别的。
不良人道:“普通弹弓的弓弦是用丝弦制成的,但你这把弓……”
不良人觉得钟小小手里的这把弹弓不能说是弹弓,说是弓更合适。
“你这把弹弓,弓弦用的是和军队里的重弩一样用牛筋混合丝、麻,用及其复杂的工艺制成的。
不仅如此,弓身也是上好的硬木。”
钟小小:怪不得那日排骨阿四又摔又踩也没摔坏。
“今日要不是这把弹弓,只怕依着我们县太爷的性子,也不能这么快就判了。”
衙役在边上深有同感,他们县太爷断案和前几任县太爷不同。
讲究人证物证俱全,还不喜欢用刑。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县太爷是大理寺出来的。
不良人瞧了钟小小一眼,快步走到了前面。
钟小小醍醐灌顶,如今大佑朝和西金正在作战,弓弦包括牛筋这种都是战略物资,寻常人怎么可能搞到拿来给孩子做弹弓?
这多半是莫战北让军队里制造弓箭的匠人给特别定制的。
这么想来,莫战北在军队里的职位应该不低。
换句话说,县太爷今日多半也是透过这把弹弓猜到了这一点,才会速速下了判决。
没想到弓弦上的一根丝线竟成了压垮王赖子和吴里正的最后一根稻草。
莫战北去当兵时不过十五,五年过去,他在军队里升任到什么职位?
钟小小脑中不禁浮现出少年将军,长刀烈马、铠甲重盔、威风凛凛地在夕阳下飞驰的模样。
穿过一个小院,钟小小一行人跟着不良人到了后堂。
县太爷已除了官服,换上私服坐在堂上等他们。
师爷站在一边陪侍。
堂上陈设看似简朴,屏风后的一盆罗汉松价值不菲。
钟小小他们一落座,立刻有仆役上来奉茶。
周里正见到县太爷原本是要行大礼的,没想到县太爷平易近人,直接让他坐了。
他一紧张,茶水刚一上来就端起茶盏“吨吨吨”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抿了抿唇,才发现唇齿留香。
这么好的茶,他竟一口喝完了。
仆人见状也不怪,将茶盏端下去,没一会儿又续上一杯。
县太爷此时换上私服,全然没了方才在公堂上的威严,问道:“王氏呢?她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
周里正坐在钟小小上手,此时已镇定下来,回道:“她身子素来虚弱,赶了这半日路,又经历大喜大悲,方才衙役带她去门房歇息了。”
县太爷回想起大牛娘苍白的脸色,道:“这些年她一人撑着个家,要养活年幼的孩子,支持重病的丈夫,实属不易。
方才我已交代师爷,让他先行将王赖子家的几亩水浇地交与牙人挂牌。
等田地变卖后,便分于苦主当作赔偿。”
周里正道:“大人英明,我在这里代大牛娘叩谢大人。”
说完,起身便拜。
“不用不用,”县太爷道,“你这是做什么?
此处又不是公堂,不用拘礼。”
周里正是真的感慨,也替大牛娘高兴。
祥子性急,问道:“那这样,王赖子他是不是就可以免于刑罚?”
“祥子!”周里正一声喝问,“吾儿年少,大人莫怪。”
周里正狠狠瞪了祥子一眼,这是他这个年轻后生能问的吗?
“如何刑罚自有大人定夺,你在这瞎叨叨什么?”
周里正一急,方才还文绉绉的,一会儿连村子里土话都说出来了。
祥子被爹点了,忙肃了容道:“后生僭越了。”
县太爷摆摆手:“我说了几遍了,这不是公堂,大家不用拘礼。
看你的样子读过几年书,现在可还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