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甸的山风带着草木的腥气，卷着碎石子打在陈景辰的安全帽上，发出“噼啪”的轻响。他站在牛场项目的临时便道尽头，望着眼前连绵起伏的坡地，眉头拧成了个疙瘩——这哪里是工地，分明就是片未经驯服的荒山野岭。
“景辰，这边走。”项目负责人黎伍伟在前头引路，脚下的土路被车轮碾出深深的辙痕，雨后的泥泞里混着草屑和牛蹄印。他嗓门洪亮，却掩不住语气里的无奈，“您也看到了，这地方偏，条件是差了点。”
陈景辰没应声，只是跟着往前走。所谓的“牛场项目”，其实是个大型养殖育肥基地配套的饲料加工厂，建在鲁甸县城东南的半山坡上，占了大半个山头。四周没有围墙，只有几条被踩出来的小径，像毛细血管一样通向山坳里的居民点。风从山坳里钻出来，带着住户家烟囱里的煤烟味，掠过裸露的黄土坡，把施工队临时搭的彩钢板房吹得“哗啦”作响。
“四通八达，连条像样的边界都没有。”陈景辰低声自语，目光扫过坡地边缘——那里有几头牛正在啃食刚冒芽的野草，放牛的老汉就坐在离打桩机不到十米的石头上，吧嗒着旱烟，对身边轰鸣的机械浑然不觉。
黎伍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苦笑了一声：“这山上住了十几户人家，都是靠种地放牛过活的。施工区域想跟生活区隔离？难呐。您看那边，”他指着左前方一片绿油油的玉米地，“张老五家的地就在搅拌机旁边，他每天早晚都要去地里看看，拦都拦不住。”
陈景辰顺着他指的方向走去，脚下的碎石子硌得鞋底生疼。玉米地的田埂和施工用的临时便道几乎连在一起，最窄的地方不足半米，一个戴红帽的工人正推着独轮车经过，车斗里的砂石差点洒进玉米地里。张老五蹲在田埂上，手里攥着根木棍，眼睛瞪得像铜铃，嘴里骂骂咧咧的，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那股火气却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天天都这样。”黎伍伟叹了口气，“工人嫌村民碍事，村民骂工人毁了庄稼，上周还差点打起来。我们想拉道警戒线，村民说‘这是祖祖辈辈走的路，凭啥拦着’，闹到村里，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陈景辰蹲下身，摸了摸便道边缘的黄土。土很松，一捏就碎，显然没经过压实处理。他想起邱家屿9号楼施工时，光是场地硬化就反复做了三次，就为了防止雨季泥泞影响材料运输。可在这里，别说硬化，连条清晰的施工边界都划不出来。
“这安全管理怎么搞？”他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最基本的“封闭管理”都做不到，何谈“防护措施”？他抬头望去，远处的汽车吊孤零零地立在山头上，吊臂转动时，钢丝绳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景辰，先去项目部坐坐？”黎伍伟看出他的忧虑，试探着问。
所谓的“项目部”，就是三间拼在一起的彩钢板房，墙皮被风吹得卷了边，门口的牌子用红漆写着“鲁甸牛场项目指挥部”，字迹已经被雨水冲得有些模糊。陈景辰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两个工人扛着钢管从屋里出来，裤脚沾着泥，安全帽歪在脑袋上，其中一个的安全带还挂在脖子上，像条多余的围巾。
“师傅，安全带怎么不系好？”陈景辰忍不住开口。
那工人愣了一下，咧嘴笑了：“在屋里待着，系那玩意儿干啥？麻烦。”
“从宿舍到工地，只要进了施工区，就得系好。”陈景辰的语气严肃起来，目光扫过他脖子上的安全带，“这不是麻烦，是保命的东西。”
工人脸上的笑僵住了，嘟囔了句“知道了”，加快脚步往坡下走，安全带依旧松垮地挂着。陈景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焦虑又重了几分——连最基础的安全意识都这么淡薄，教育培训该从何谈起？
进了彩钢板房，一股霉味混着泡面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摆着三张拼接的桌子，上面堆着图纸和文件，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个暖水瓶，瓶身上的漆掉了大半。黎伍伟给陈景辰倒了杯热水，杯底沉着层水垢：“条件简陋，将就一下吧，等这个项目完全动工了，再好好的建一个办公室。”
陈景辰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凉意。他翻开桌上的《施工组织设计》，安全专篇只有薄薄的三页，关于“施工区与生活区隔离”“临边防护”“人员教育培训”的内容，大多写着“根据现场实际情况调整”，字迹潦草，显然是应付了事。
“这安全方案是谁做的？”他的声音有点冷。
他的脸微微发红：“是……是技术负责人随随便便编的，他不怎么会，现在你来了，你好好完善一下吧，毕竟这一块你是专业的。”
陈景辰没再追问，只是把方案往桌上一放，杯里的热水晃出了些，溅在纸上，晕开了“安全第一”四个字。他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玻璃——窗外就是工人的施工区，电线像蜘蛛网一样躺在地面上，插座就扔在湿漉漉的地上，旁边还堆着几个汽油桶。
“工人就这样施工啊？”
“嗯，不像搞房建项目，条件具备，现在这山上，连个加工棚都没有，只能将就。”黎伍伟走到他身边，“洗澡得去县城里，吃饭就去江底的乡镇街上，或者跟劳务班组吃，条件太苦了。”
“苦不是问题，是怕没人听。他想起这些年发生的各起安全事故，想起邱家屿项目上的案例分析会：“明天先找个空场地，把工人都叫过来，咱不讲课，就说几个真事——去年某个项目的脚手架坍塌，高速公路的塔吊事故，就说那些没戴安全帽、没系安全带的后果，用鲁甸方言说，让他们听得进去。”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案例警示”四个字：“再找块木板，刷上红漆，当安全宣传栏，就放在工人每天来上班必经之路，每天换个案例，图文并茂，让他们抬眼就能看见。”
黎伍伟看着他笔下的字，眼里渐渐有了光：“这个办法挺不错的，要不我们改成喷绘吧，这样形象也好很多。”
陈景辰却没觉得轻松。他知道，这些都只是权宜之计。在这片四通八达的山野里，在施工与生活纠缠不清的困局里，安全管理注定是场硬仗。他想起邱家屿9号楼的整齐规范，再看看眼前的荒坡，只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得像座山。
夜深了，山风在彩钢板房外呼啸，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注视着这片工地。陈景辰躺在床上，听着隔壁管理人员的鼾声和远处的狗吠，辗转难眠。他拿出手机，给施清研发了条消息：“鲁甸的牛场项目，比九直管还难。”
很快收到回复：“难才要更认真。别忘了我们是干安全的，越是乱的地方，越得守住那点光。”
陈景辰看着屏幕上的字，心里忽然亮了些。是啊，越是难走的路，越要一步一步踩稳。就像这山野里的风，虽然狂暴，却也吹不倒扎根深的树。他深吸一口气，关掉手机——明天，还有太多的事要做。
窗外的星星透过彩钢板的缝隙钻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陈景辰知道，这个牛场项目的安全管理之路，注定比邱家屿坎坷百倍，但只要他像当年那样，较真、坚持、不放弃，总有一天，能让这片荒山野岭上的工地，也长出安全的根基。
这或许就是安全人的宿命——哪里需要，就扎根在哪里，哪怕只有微光，也要照亮一片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