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食堂的窗户,在油腻的水泥地上投下一块菱形的光斑。陈景辰刚把最后一块排骨啃干净,正用馒头擦着碗底的油渍,就看见黎伍伟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眉头拧成个疙瘩,手里捏着个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老李那边出了点事。”黎伍伟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他往灶台边的长凳上一坐,目光扫过还没散去的几个人,“刚才给他打电话,说他家附近昨晚也封了,出不来,这几天怕是没法上工了。”
“啥?”夏彦卿嘴里的牙签“啪嗒”掉在地上,他瞪圆了眼睛,“那咱们吃啥?总不能顿顿啃干馒头吧?”
郑丽华也急了,手里的搪瓷碗往桌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这山沟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出去买口吃的都难。再说现在疫情这么紧,出去也未必能回来。”
陈景辰没说话,只是看着灶台上还没收拾的锅碗瓢盆。老李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从项目开工就在这儿掌勺,炒的白菜都带着股烟火气。昨天炸排骨时,他还说等疫情过了,给大家做顿红烧肉,现在看来,这顿红烧肉怕是要往后拖了。
“都别急。”黎伍伟抬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事已至此,急也没用。我刚才跟直管部汇报了,王经理说县城里也不好调人,让咱们自己想办法。”他顿了顿,目光在每个人脸上转了一圈,“我的意思是,咱们管理人员轮流做饭,凑活几天,等老李能回来再说。”
“轮流做饭?”徐道茂从外面走进来,刚听完后半句,他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眉头皱得老高,“我这辈子就会泡方便面,让我做饭,怕是要把厨房点了。”
“我会煮面条。”郑丽华小声说,脸颊有点红,“在家给我弟做过,西红柿鸡蛋面,味道还行。”
“我能烧火。”罗勋接话,他蹲在灶台边,用柴火棍拨弄着余烬,“以前在老家,我妈做饭我就烧火,保证不糊锅。”
黎伍伟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现在管理人员一共十八个,分成六组,一组三人,轮一天。关键是要错开值班时间——早上七点到下午三点值班的,当天不用做饭;下午三点到晚上十一点值班的,早上可以做;晚上十一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值班的,下午做饭来得及,毕竟晚上值班是八点开始。”
他一边说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安静的食堂里格外清晰:“这样既能保证大家休息,也能让灶台不停火。食材方面,老李走之前备了些土豆、白菜、萝卜,我让材料员老周再清点下库存,缺啥就让村里帮忙捎点,记着账,回头给人钱。”
“钱不是问题,关键是会不会做。”夏彦卿挠了挠头,一脸为难,“我连煤气灶都不会开,别到时候饭没做熟,先把自己烫着了。”
“不会就学。”黎伍伟合上本子,语气斩钉截铁,“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做饭的。老李的菜谱在墙上贴着,炒白菜、炖萝卜、西红柿鸡蛋……都是家常菜,照着做就行。实在不行,就煮面条,总不至于饿肚子。”
陈景辰看着墙上那张泛黄的菜谱,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菜名和做法,还有老李用红笔标注的“盐少许”“火要旺”,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以前总觉得老李做的菜稀松平常,现在才发现,那口热饭里藏着多少不易。
“我跟景辰一组吧。”郑丽华忽然开口,眼睛亮晶晶的,“我会煮面,景辰应该会炒菜吧?”
陈景辰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会点皮毛,在家给我爸妈做过。炒个土豆丝、拍个黄瓜还行,复杂的就不行了。”
“够了够了。”罗勋凑过来说,“我跟你们一组,我烧火,保证你们炒菜时火力刚好。”
黎伍伟在本子上记下:“一组:陈景辰、郑丽华、罗勋。”他抬起头,看向徐道茂和夏彦卿,“你们俩一组,再找个人。”
徐道茂叹了口气:“行吧,我就当学门手艺。夏彦卿,你跟我一组,你洗菜,我来炒,反正炒糊了大家一起吃。”
夏彦卿咧嘴笑了:“行,糊了我先吃,就当是锅巴。”
分组的事很快定了下来,每个人脸上的焦虑渐渐被一种新奇的期待取代。陈景辰走到灶台边,摸了摸冰凉的铁锅,想起小时候看母亲做饭的场景——炊烟袅袅,饭菜飘香,那是家的味道。现在,在这疫情笼罩的工地上,他们要用这口铁锅,炒出属于自己的烟火气。
“对了,”黎伍伟忽然想起什么,“厨房的煤气罐不多了,老周说省着点用,能烧柴火就烧柴火。柴火在外面棚子里堆着,够烧一阵子。”
“烧柴火好。”罗勋眼睛一亮,“柴火饭香,尤其是煮土豆,埋在火里焖,外焦里软,比煤气灶做的好吃。”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食堂的窗台上,积起薄薄一层。但食堂里却渐渐热闹起来,大家围着灶台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明天谁先掌勺,谁负责买菜,谁来洗碗。徐道茂拿着老李的菜谱在念叨“炒白菜要先放蒜还是先放辣椒”,郑丽华在研究柴火灶的风门怎么调,罗勋已经跑去外面棚子看柴火够不够干。
陈景辰靠在门框上,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疫情带来的恐慌、卡点值守的疲惫,似乎都被这厨房里的烟火气冲淡了。他想起王经理说的“咱们工程人,啥困难没见过”,是啊,没吃的就自己做,没帮手就自己上,只要大家拧成一股绳,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景辰,明天早上咱们做啥?”郑丽华拿着菜谱跑过来,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一脸灿烂。
陈景辰想了想,指着菜谱上的“西红柿鸡蛋面”:“就这个吧,简单,大家早上吃了暖和。你负责打鸡蛋,我来炒西红柿,罗勋烧火,分工明确。”
“好嘞!”郑丽华用力点头,把菜谱折起来揣进兜里,像揣着个宝贝。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给食堂里的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边。铁锅在灶台上泛着微光,柴火在棚子里安静地躺着,墙上的菜谱在风中轻轻晃动。陈景辰知道,从明天起,这里将不再只有老李一个人的身影,十八双手将轮流拿起锅铲,在烟火缭绕中,炒出属于这个特殊时期的味道。
这味道里,有艰难,有坚持,更有一群人在困境中相濡以沫的暖意。就像这窗外的雪,再大也会停;就像这灶台的火,再小也能暖人心。
夜色渐浓,食堂的灯亮了起来,映着窗外的雪,像一幅温暖的画。陈景辰最后一个离开食堂,锁门时,他回头望了一眼灶台,仿佛已经闻到了明天早上西红柿鸡蛋面的香气,在寒风中,格外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