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刚过,陈景辰把自己摔在床上时,骨头像散了架似的发出“咯吱”响。工服还没来得及脱,带着白天太阳晒透的热气和一股淡淡的机油味,他甚至懒得扯掉安全帽,就那么歪着头枕在枕头上,眼睛一闭,脑子里已经开始放起了“空镜头”——脚手架的卡扣、临边防护的栏杆、工人安全帽下的汗滴……这些画面缠了他二十多天,像盘磨人的磁带。
枕头边的手机突然炸响,铃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尖锐。陈景辰一个激灵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摸手机,屏幕上“郑丽华”三个字跳得刺眼。这小伙子平时稳重,这个点打电话,准没好事。
“喂,小郑。”他的声音还带着刚躺下的沙哑,尾音里缠着浓浓的疲惫。
“景辰!不好了!”郑丽华的声音像被火燎过,带着哭腔的急促,“土方班组把电缆线挖断了!你赶紧给曾师傅打个电话,让他来抢修啊!”
“哪段电缆?”陈景辰的心“咯噔”一下,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睡意全没了。他腾地站起来,安全帽从头上滚到地上,发出“咚”的闷响。
“是办公区门口拉去一期和二期的主电缆!”郑丽华的声音抖得厉害,“就是那根最粗的,刚才挖机一铲子下去,线就断了,还冒火花呢!”
“坏了!”陈景辰的声音陡然拔高,抓起地上的安全帽往头上扣,带子勒得脸颊生疼也顾不上调,“那是整个工地的主电缆!断了别说施工,办公区都得停电!你在现场盯着,让土方班组所有人都别动!千万别碰断口,万一漏电伤到人,那事就大了!”
“我知道!我已经让他们停工了,挖机也熄火了!”郑丽华在电话那头喊,背景音里能听到土方工人的吵嚷和挖机发动机冷却的“滴答”声。
“我马上到,你看好现场,别让任何人靠近!”陈景辰挂了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抖得差点按不准,连拨了三次才打通曾章慎的电话。
“曾工!紧急情况!办公区门口的主电缆被挖断了,你赶紧带工具过来抢修!越快越好!”他的声音劈了叉,像被砂纸磨过的铁丝。
“啥?主电缆?”电话那头的曾章慎显然刚躺下,声音里还裹着睡意,几秒后突然清醒,“我这就来!工具包昨天刚收拾好,五分钟就到!”
陈景辰挂了电话,抓起工服外套往外冲。宿舍到办公区的路黑沉沉的,只有远处塔吊的探照灯偶尔扫过,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他后脖子的脱皮处隐隐作痛——那里的新肉嫩得很,一沾汗或风就钻心地疼。他跑得急,工鞋踩在碎石路上发出“咔嗒”响,像在敲催命的鼓。
离办公区还有几十米,陈景辰就看见一片晃动的手电光,像群不安分的萤火虫。郑丽华蹲在路边,手里攥着个手电筒,光束直勾勾地打在地上那截被挖断的电缆上,看见他跑来,猛地站起来,裤腿上沾着的泥块“啪嗒”掉在地上。
“景辰,你可来了!”小郑的脸在光线下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刚才吓死我了,火花‘噼啪’响,我还以为要炸了……”
陈景辰没工夫安抚他,径直走到电缆边。借着郑丽华的手电光,他倒吸了口凉气——那根胳膊粗的铜芯电缆被硬生生从中间扯断,断口处的绝缘皮像被撕碎的纸,露出里面几十根绞在一起的铜丝,有的已经被磨断,黑黢黢的断头闪着金属的冷光。更糟的是,电缆被挖机的铲斗带得拖出了近三米长,表皮被碎石划破了好几处,像条受伤的巨蟒瘫在地上。
“他们是瞎了眼吗?”陈景辰的火气“噌”地窜了上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他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土方班组长,那汉子缩着脖子,手里的安全帽转得像个陀螺,不敢看他的眼睛。
“李组长,开挖前小郑没跟你们说地下有电缆?”陈景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冻人的寒气。
“说了……说了……”李组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是我没盯紧,让新来的挖机师傅上手的,他……他没经验……”
“没经验就能当借口?”陈景辰指着地上的电缆,手都在抖,“这根线是整个工地的命脉!断了一天,工期就得往后拖一天!你们知道这一天意味着多少损失吗?”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火气——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抢修才是正经事。
“景辰,曾师傅来了!”郑丽华突然喊道。
陈景辰回头,看见曾章慎骑着电动车急匆匆赶来,车后座绑着个鼓鼓囊囊的工具包,车筐里还放着卷新的绝缘胶带。老电工跳下车时,工装的扣子崩开了两颗,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背心,额头上全是汗。
“咋弄的?”曾章慎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拿起断口处的铜丝,眉头拧成了疙瘩,“这得重新做接头,还得换段新线,不然接不牢。”
“能修好吗?”陈景辰蹲在他旁边,手电光打在老电工的手上,那双手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此刻却灵活地扒开绝缘皮,“最晚明天早上能送电不?”
“难。”曾章慎摇了摇头,从工具包里掏出剥线钳,“你看这铜丝断了近一半,得先绞接,再压端子,最后缠胶带。关键是……”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我工具包里的铜线鼻子用完了,上次布电缆用得只剩几个小的,这主电缆的线径粗,小的根本用不了。”
“线鼻子没了?”陈景辰的心沉了下去,像坠了块铅,“镇上的五金店这个点还开着吗?”
“难讲。”曾章慎皱着眉,“平时九点就关门了,今天特殊情况,说不定有开着的。”
陈景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四十五分。他咬了咬牙,转身对郑丽华说:“小郑,你去叫苏桦,让他带上李组长,开车去镇上买铜线鼻子,要最大号的,至少买十个,多买几个备用!”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让苏桦多跑几家,实在不行去隔壁镇,务必买到!”
“好!我这就去!”郑丽华应声就跑,手电光在黑暗里划出个急促的弧线。李组长也赶紧跟了上去,背影透着点狼狈的讨好。
曾章慎没闲着,趁着等人买线鼻子的空当,开始清理电缆断口。他先用电工刀小心翼翼地剥开破损的绝缘皮,露出里面还算完好的铜丝,又拿出细砂纸打磨铜丝表面的氧化层,动作专注得像在做什么精细活。
“曾工,这线埋的时候不是加了保护管吗?怎么还会被挖断?”陈景辰蹲在旁边帮忙扶手电,看着地上那截被压扁的镀锌管,心里又气又急。
“保护管是加了,但挖机的力道太大,直接把管子掀起来了。”曾章慎叹了口气,“还是交底没做到位,土方队总觉得‘差不多’就行,真出了事才知道怕。”他抬头看了眼陈景辰,“你也别太急,越急越容易出错。等线鼻子买回来,咱们仔细接,保证能修好。”
陈景辰点点头,却忍不住频频看手机。夜色越来越浓,办公区的灯还亮着——那是用的备用发电机,功率小,只能维持基本照明,现场施工的电全断了。远处的一期工地黑黢黢的,塔吊的探照灯灭了,搅拌机也没了动静,像头突然失声的巨兽,透着股让人不安的死寂。
“景辰,喝点水。”郑丽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估计是从办公室顺的,“苏桦他们开车去了,说争取一个小时内回来。”
陈景辰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往下流,却压不住心里的燥。他走到土方班组的挖机旁,借着手机的光检查铲斗,上面还沾着电缆的绝缘皮碎屑。“李组长平时就这么管人的?”他问郑丽华,声音里带着点疲惫。